赵碧儿携同师兄几人冲出将军府,各人所踏雪犁行在大雪之上,此时但见伊犁城外雪花满天,鸟迹绝踪,不见春日之娇娆,而今已是冰雪满天的世界。
大雪地上只有巴图巴巴地望着赵姑娘舍他而去,心中五味杂陈,风中犹自有淡淡的幽兰气息。他被赵碧儿挟持至伊犁城外,见后面犹有官兵远远尾随,尤其伊犁将军苏宁杰更是神情紧张,害怕一个不是这赵碧儿出尔反尔,一怒之下杀了巴图,那可是他所不愿看到的情形,所以喝令官兵不得尾随过近,怕赵碧儿暴起杀人之念,那么巴图的性命便危殆之极,是以官兵谁也不敢违背长官的命令,在大雪中艰难行走,谁也不敢说个苦字,所谓:军令如山也,军人是应服从命令为天职;是以北方强邻虽觊觎良久,亦不敢越雷池之一步,便是有伊犁将军苏宁杰节制南疆与北疆之缘故!
巴图眼见的眼前之人越行越远,消逝在茫茫白雪中,不可预知的是未来,心中却然放不下,原来喜欢一个人只是一刹那,世间竟然一见钟情,也许此生便难以放弃,可是人家也许不在乎;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可是自己实在舍不得,便是她一路挟制自己走出将军府,那时好想这样与她一路同行,心中又何惧生死!那时巴图心中已然将生死看淡,只觉此生不可无她!而今眼前只有漫天雪花而来,将他裹袭在其间,只是他已然嗒然若丧,物我两忘,不一刻便被大雪裹成了大粽子,——还好有名将军府的亲兵见状慌忙将他身上厚厚的积雪除去,惶恐中呼喊道:“阿哥……你又何苦自苦?也许赵姑娘她已心有所属……你又何苦自己折磨自己?”
巴图从迷茫中醒来,见是自己最为亲近的亲兵侍卫阿难,本来要震怒的他收起了怒火,说道:“我没事,对了阿难赵姑娘他们此时大约快到了昆仑派了吧?”阿难道:“到是快到了,只是赵姑娘他们……”巴图见这亲兵侍卫阿难神情透着古怪,似乎有话要说,却又怕这巴图听了之后更加着急,是以说话吞吞吐吐。巴图已情知事有蹊跷,不觉眼睛一瞪道:“阿难我一向待你如何?”阿难低头道:“阿哥对情如手足,不分彼此!”巴图大声道:“这就对了,可是为什么有事情你瞒着我,不让我知道?”
阿难见巴图发难,结结巴巴道:“不是的阿哥,我只是担心你听了之后更加难过。”巴图脸色已变,说道:“还不快说?”阿难道:“我在将军府时离红智上人不远,隐隐听到上人交代官兵去往昆仑派必经之路埋下火药,隐身雪下,只待他们昆仑派弟子经过,便引燃火药,要他们死无葬身之处!”巴图脸色更变,转身便向茫茫大雪中冲去,心中只一个念头:我一定要救下赵姑娘,否则她死了,我该怎么办?
阿难见巴图不顾一切,如疯了一般向茫茫雪地冲去,心想:他虽心系于赵姑娘,只怕人家对他未必有意,可是世上之情往往如是,谁又可以置身事外?谁又可以不管不问?只怕世上之人没有谁可以做的到。
巴图冲出伊犁城外,可说是一路狂奔,也顾不得风雪袭来,心中只想得赵姑娘,似乎他自己的性命不要,也要护赵姑娘周全。
他正走之间,忽然听到一阵轰天巨响,只见通往昆仑派的必经之路火光冲天,更激的地上雪花四溅,几丈里许之外,可见这火药之威力非常。巴图心中一紧,心想:赵姑娘他们……他不敢再想下去,真的害怕她有什么闪失。自己独自一人留在世上焉无趣味了。
又行里许,只听到阵阵厮杀,只见白茫茫雪地之上,有人正自刀剑相搏。他几个起落之间,已欺身而近,这才看清是张松山、赵同心、孟药房和古之宗他们几个昆仑派弟子与官兵厮杀,只是他们疲于应战,一路奔走,所以身虽有武功,然而力有未逮,不如在此埋伏的官军,以逸待劳,便有胜算,所以他们时时捉襟见肘,大有应付不济的情形;只是不见赵碧儿?巴图心下一沉,心想:莫非赵姑娘……他真得不敢想下去。
他并不去帮助官兵与张松山他们交手,只四下寻找赵碧儿。又行不远,只影影绰绰见到雪地之上似乎有人,只看不真切,又自前行,不觉惊呼出声,这声音带着喜悦——那人不是旁人,却是赵碧儿——这真是天可怜见!巴图欢喜得像个小孩子,俯身查看,只见赵碧儿左肩臂血流不止,右臂却垂了下来,不能动弹,她还有呼息,意识清醒。巴图此时也不顾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将她负在背后,心想:自己这样子却不可以回转伊犁城,如被阿玛看见定是不饶,而且还要置赵姑娘于囹圄之中,这岂非自己所愿?看来只有在这荒外之地找一户人家安身,才行为赵姑娘医治伤势。
他背负赵碧儿转身向远处一住农家走去,背后传来兵刃落地声。赵碧儿在巴图背上目光一瞥只见远处张松山他们悉数被拿,凛冽寒风中只见一个红衣僧人正自将绳索抛在地上,让官兵将他们一个个束缚——这人不是旁人正是红智上人;原来他安排官兵在雪中布置火药之后便回将军府,可是又想不对,便是他们官兵只怕也着实对付不了张松山他们,虽然他们疲于奔命,但是毕竟人人身有武功,岂是寻常官兵可以对付的了的,所以他终究放心不下,便又自赶来,眼见他们虽是强弩之末,然而却悍不畏死,如果不是自己赶到,只怕谁败谁亡皆不可知!
红智上人只顾与张松山他们交手拿获,并未看见巴图背负赵碧儿而去,因为其实天色已黑,更兼大雪漫天自然看不太远,所以并未发觉,便他们远去的足迹也被大雪所覆盖,再无从查起两个人去了呢?
可是赵碧儿只有心灰意冷地看着师兄弟被虏而去,心中亦是有苦说不出,眼泪不禁流下,心想:如果有袁师弟在那会有此劫难?难道上天要亡我昆仑派——不是的,便是爹爹冥冥之中有知也会护佑昆仑派消除此劫难,因为在世上也唯有昆仑派可以与其它门派争一日长短,本来可以光明正大,偏偏大师兄非接受朝廷敕封,做什么春秋大梦,让昆仑派的声名毁于一旦,让前辈令名蒙羞,实属不智,而且荒唐,以致让昆仑派从此再也抬不起头,只有委屈求全,真是可悲!如果是袁师弟接掌掌门之位,又岂会做出此等不肖之事?只可惜大错已铸成,似乎亦无回旋之余地,只有让一干昆仑派弟子负重前行,忍辱负重,似乎再无他途。你说她能不伤心流泪,又况且师兄师弟被虏去后,只怕要受重刑,几乎是生死难知,难道……她头脑一晕,加之一路奔袭,身心俱疲,便自人事不省。
不知过了多久,但觉有人将覆在她额头的手巾拿去,又自在那喃喃道:“也不知赵姑娘会不会醒转来,这……这已经过去了三天三夜——难道……”赵碧儿听这声音是巴图的说话,勉强睁眼,但觉眼前有物模模糊糊,又过一会,眼睛适应了这浑暗的光线,这才看到巴图正喜不自胜地看着自己,他的洋溢着笑容。赵碧儿本来对他殊无好感,在她内心深处觉得这巴图身是伊犁将军苏宁杰的义子干儿,似乎也好不到那去,所以心中便事先有了偏见,对他心生厌恶,觉得他处处显得粗鄙,不近人情,论性情和面貌怎么可以和袁师弟相提并论,所以见了他正自双目目不转睛地看自己,便又悄悄地闭上眼睛不去瞧,心中只说我永不见他才好!
巴图亦听阿玛说起过昆仑派的事情,知道昆仑派有袁承天——只是年前似乎被傅传书这位新任第三十三代掌门逐出本派,永不得听用,至于详细情形却是无人可知——也许因为袁承天还是袁门少主的缘故,更兼他们性情不同,所以不能相融,所以便离开昆仑派,重新领导袁门弟兄与朝廷为敌,似乎还想着反清复明;而傅传书则屈身朝廷,受皇上敕封,两个人一个是反对朝廷,一个是极力卫护朝廷,以至昔日师兄弟反目成仇,不共日月,如果说到谁对谁错似乎确也难说,只是又听阿玛说这位赵姑娘心仪于这位袁承天袁师弟,因为袁承天俊逸出尘,为世所无,当真玉树临风,岳峙渊嵉,胸中透着冲天之志,相形之下自己不如他,是现而易见的事,一时竟觉得自形惭秽,可是转想又想:不成,他虽长得好看,但是却是朝廷忤逆乱党,终究是犯了十恶不赦的罪行,在朝廷是格杀勿论的大罪;而自己却是将军府的阿哥,论出身和身价那一点不比他强,自己为什么要自惭形秽,理应挺起胸膛做人,自己将来可是要世袭将军爵位,到那时不比他荣光显赫?
赵碧儿好久不见动静,便自又睁开眼,只见巴图正自拾掇药罐,准备煮药。她这时才有功夫打量这处身之地——原来是一处废屋——只见木窗已无,现下用破布堵,空空荡荡索然无物,给人一种萧杀的感觉,夜深之时耳中又听到雪下的吱吱声,似乎比先前小了好多,透过门缝可见外面白茫茫的世界,仿佛无限延伸,不可见的尽头,人生岂不也如此,漫漫人生路何处是尽头?想到此处,但觉万念俱灰,可谓一把辛酸泪,满纸荒唐言。人生有苦难,尽在不言中!巴图并没有觉察到身后的赵碧儿醒转,正自生火煮药——一时搞得满屋烟气,呛得人直流眼泪。赵碧儿实在忍不住,咳嗽出来。这声音惊动了本已生火的巴图。巴图放下手下柴火,慌回身看向卧榻之侧的赵碧儿,喃喃道:“赵姑娘你又醒转来了?”语气之中透着满是关怀,仿佛眷恋中的情人。赵碧儿于烟气朦朦胧胧之中见他真挚的目光透着热烈的光,那种可望不可及的光,是种说放弃做不到,说拥有又不能的无奈,亦有种凄凄然的感觉。
赵碧儿又嗯了一声,忽见他竟满头大汗,心想贵胄公子何曾做过这粗鄙,这也实在难为于他,便教他先用火折将少许柴火放入炉灶,待火起再渐渐放多,不可以一下子放了许多,那样便密不透风,所以积压所故,火苗不起便自熄灭,这样下去永久也生不着火。巴图依她所言,依法施为竟将火烧的熊熊而起,药罐之中的草药也沸腾,一时满屋是豆蔻、白蔹、附子、白及、穿山甲和当归、王不留行诸味药物。赵碧儿又见巴图裤管尽湿,可见他巴巴又去城中拿药,这来返数十里,如若是青天白日倒也不难,只是目下是积雪没膝的雪天便自不容易,可见巴图这次是费尽周折也要护赵碧儿周全;想到此处她内心不觉暖意升起,心中感激,喉咙哽咽,竟满目含泪,心想:这巴图虽相貌不堪,都是肝胆热肠,为了自己的性命安危不可谓不尽力,天下哪里找这样的好人?可是她心中已有了袁承天,再也容不下别人!不知为何自从当年袁承天自上昆仑派习武,初一见识便觉得自己于那世之中似曾相识,仿佛那宝玉之与林黛玉之木石前盟,仿佛林姑娘是绛玉仙草,而宝玉是为神瑛侍者,去世在三生石畔候这绛珠仙草一生一世泪,偿不完的孽缘,宝玉之前世为大荒山青埂峰下一补天未完遗下一石,来世化身宝玉要化解木石前盟,偿还这一生的泪,他之与黛玉之完全的爱情,欲天下周知,可是人生总是充满变数,亦非人力所能改变,所以天下尽有有情北雁南飞,有情人难成眷顾,只有三生石畔泪如雨下,唯有相对无语,诉不完的衷肠,还不尽前世的泪!
赵碧饮完这巴图煮的汤药,觉得身上痛苦已去大半,四肢可以任意活动,不受限制,心中竟有种说不出的喜悦,内功气息也已恢复大半,可以独自行走。巴图这几日来回奔走于伊犁城之间,已是累得不堪,看着赵碧儿饮完药,心满意足地合上双眼,倚着卧榻酣然入睡,他实在累得很了。睡意中犹带着笑意,口中犹自喃喃说着什么话,只是吱吱唔唔听不真切,大意是说着赵碧儿的思念的言语,不唯其它。
次日天气放晴,杲杲的阳光照耀大地,巴图从一夜的美梦中醒转,伸了一下腰肢和手臂,长长吁了口气,睁开眼看向榻上,心想:赵姑娘这下该当痊愈了吧!可是但见榻上空空如也,被衾齐整,只是不见了赵姑娘空留下了一张字笺上写:多蒙厚爱,何以克当!只是本派尚有要务,不能当面谢过公子厚义,所以惭愧,他日定当谢过。下留赵碧儿呈上。巴图见了,手一个劲地抖动,心中苦痛万千迸发出来,不可阻挡,几乎哭泣道:“你为什要这样对我?赵姑娘……你不觉得残忍么?我是真心对你……可你却然无情无义,我从来没有对一个如此女孩子动过情,你去了,让我如何面对此生?你去的自由,将我抛弃在天涯?”可是他再痛当嫉首也是无济于事,赵姑娘回昆仑派是不争的事实,自己如果一意前去也无不可,只是那样太过唐突,反而显得自己处处不如人,自己又何苦自寻烦恼,索性不去也吧!远处天际仿佛传来歌声:从征万里风飞沙,东西南北总是家。胸中落得空索索,心事凝然白莲花。他不觉得走出大屋,忽见外面东方万道金光,阳光照雪,一望天无际,不觉得仰天长啸,壮怀激烈,声震数里,在山谷之间回荡,只是无由得取美人顾,不觉意性索然,只得又回伊犁大城,只是这几日相处,难忘赵姑娘一颦一笑竟已难以忘怀!
昆仑派现下只剩下赵碧儿,他见昆仑派日渐凋零,不复往日峥嵘,心中竟有些说不出的痛,——自从爹爹去后,袁师弟被掌门大师只逐出门墙,永不得听用,昆仑派声威大不如前,已是日趋式微,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而今自己孤身回到昆仑派,没人扶持,如果向袁师弟求救,似乎也不行,因为他已不是昆仑门人——他现在是袁门的少主,还要领导袁门事业,于情于理自己都不能求肯于他——因为这是昆仑派事务,要他出手却不相宜;目下也只有飞鸽传书向远在京都的掌门大师兄求助,除此再无他法,于是她便修书一封放于竹筒,让那飞鸽传去信息,希望大师兄看到前来为昆仑派解危,否则昆仑派当真毁于一旦了,自己可不成了千古罪人?
当然这是她想当然的事,只是她忘了世人之人人心最难测,所谓鬼有千面,人有万心,各各不同,所以防人之心不能有,否则便会祸临己身,而不知就里。
又过二日,积雪渐融,上山的道路便有路可寻。赵碧儿正自苦盼掌门大师兄来到,忽然门帘一掀走进一位师弟,手端着饭菜,正见师姊愁容,见她茶饭不思,嘻嘻笑道:“师姊你茶饭不思也不是办法,莫如少吃点,否则掌门大师兄回来你岂不饿坏身体?”赵碧儿见他说的也对,便胡乱吃了些,那师弟并不退去,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似乎心中有想法。赵碧儿见他神情透着古怪,看自己的眼神透着不怀好意,心中不由生嗔,喝问:“阿根还不退下?”这位叫做阿根的师弟却不为所动。赵碧儿刚要反责于他,忽觉头晕目眩,扑通倒地失去知觉,她倒下那一刻便觉得自己着了道,只是不明白师弟为何要害自己?
阿根见赵碧儿倒地,脸上显出得意地笑,他向外面喊道:“阿忠、阿仁你们还不进来。”只两个身体瘦小的弟子闪身进来。阿根道:“咱们将师姊送于伊犁将军府中,定会得到苏宁杰将军擢升,因为昨天我收从山下飞鸽传书,书上说要咱们想方设法将赵姑娘送到将军府,因为将军府的巴图阿哥对咱们的赵师姊情深意重,这几日不见已是相思入骨,似乎已形销骨立,如果再不见咱们的赵师姊,只怕来日无多,去日已近,所以红智上人便飞鸽传书让咱们立下大功。”阿忠怯怯道:“师兄,咱们这样做好么?如果掌门师兄回来得知实情问罪谁又承担的起?”阿根道:“你真妇人之仁,咱们昆仑派全在伊犁将军节制之下,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咱们皆在王下,那有反抗的自由,既便大师兄得知真情,兴师问罪,只怕他也奈何他们不得,要知道苏宁杰将军位高权重,似乎他也得罪不起,又况且是咱们昆仑派失仪在先,所以他无可问罪,你们又怕着什么?如果问罪我一力承担便了。”阿忠、阿仁见他信誓旦旦打保票,便不再害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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