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袁承天借故头痛,一个人躲在客栈里,养精蓄锐,以待晚间行动。傅传书自然乐得和师妹一同游山玩水。他们来到灵隐寺,只见信众络绎不绝,香烛燎绕,一派热闹;反观其洞霄宫观则冷清了许多,驻观道长不喜不嗔,只作无为,因为道家从来以天下苍生为念,济世为怀。在家国危难,民族存亡之际只有道家子弟披剑下山,救苍生于危难之间。自古皆然,近代中国更是如此,他们太平之时隐居山林,家国危难,外敌入侵之际便放下生死之念,杀敌报国,比之岳武穆、袁督师、史督师不遑多让。洞霄宫的道长见傅传书说了见闻,一笑置之,说道:“我辈心无所累,何必事事牵强。咱们道家自古皆然,世人看不懂也就罢了,你们为什么还要斤斤计较,执着一念呢?但求心中无过也就是了。”傅传书还是觉得心中块垒,似乎还要说。赵碧儿用手扯住师兄走出来,说道:“师兄,天不早咱们回去吧!”他们从客栈出来不知不觉便到了午后。傅传书也觉得这一路走来好累,便在街边找了个茶馆,要歇息歇息。
师妹赵碧儿倚窗而望,心想不知此时小师弟在干嘛?她便要辞别傅传书早早回去,去见师弟。不知为什么她心头时常泛起一个奇怪的念头,如果有一日可以和师弟袁承天鸿鸾天喜,那该多好。师弟俊逸的面容,怎么都让人难以忘却,这才刚刚分开多久,便心里想念的紧。也许世间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便是如此,正所谓:少年不知愁滋味,爱上层楼。当他们经历了人世间种种磨难与痛苦便会明白也许当初的想法是错误,有些事情得到未必好,失去未必坏,因为人世间本来有些事便难以说清。
忽地街上一阵喧哗,只见一顶红呢官家小轿而来,轿帘甩动之间,可见里面是位大家小姐,衣饰华贵,面色阴冷,殊无开心的样子。她愁眉紧锁,似乎新近有什么烦心事。几个轿夫也是行色慌张似乎要发生什么不祥的事情。
赵碧儿心下疑惑,便向茶馆中的伙计问个究竟。伙计回头看了四下,见无人注意便压低声音道:“姑娘你们不知,现在杭州城中接连发生几桩公案,全是富贵人家大小姐晚间在闺房无怨无故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说骇人不骇人。知府大人责令本城捕快干将出动缉拿作案贼人,只是毫无头绪,无法可循。赵捕头也是干着急没办法。”赵碧儿心想:再精明的作案贼人也会留下蛛丝马迹,决不可能任何线索都没有。她欲待详问这伙计,不料傅传书却道:“师妹,我听人说西湖断桥,风物绝佳,咱们去看看吧?也不虚江南一行。”赵碧儿也只好作罢,放那伙计去了,只是心头心事重重,想着那些失踪的富家小姐,心不在焉地附和师兄。
他们出了茶馆,走在杭州府城的长街上,只见车水马龙,贩夫走卒,引车卖浆好一幅热闹图像。断桥的东北角有座碑亭,碑上四字‘断桥残雪’是为康熙皇帝当年驻跸江南,游赏之余而挥毫写下的。断桥湖水中满是碧天的莲叶,此时荷花未开,可是已有一艘小船在湖中划动,小船中坐了几个窈窕淑女,叽叽喳喳说些什么。江南吴侬软语,人物风流,肌肤凝雪,气质如玉,实实是天之尤物。傅传书似乎看出了神,忘了身畔还有一个小师妹。
赵碧儿见大师兄这幅模样,心中不耐烦,可是又不好发作。忽地湖中又驶出轻快的一只快艇,真冲的水头拍打在甲板上,哗啦啦作响,时不时还有水中鱼虾跳上甲板,来回跳跃不休。再看持桨是位中年妇人,肤色金黄色,在阳光下闪着夺夺的光彩。她虽是江南女子,全无小家碧玉的模样,反而粗犷有力,比之那些弱不禁风的大小姐们可强的的了。她一手操桨,一手把舵,游走自由,并不慌张,仿佛行家里手。她掌控这小船冲在湖中前头,那几个少女见妇人行为如此无状,便气得聒噪起来。
小船中站起一个红衫杏眼的女孩子。只见她一跺脚,小船便向一边倾斜,吓得另外二个女孩子花容失色,便埋怨道:“小芦,你干嘛?要死嘛!”这红衫女孩小芦看了一眼舱中的另外二个女孩子道:“你看这赵家的人,无缘无故抢咱们风头。你们可以默不作响,在我可不行。”另外两个女孩子问道:“你待怎样?”
小芦道:“也不怎样?我要潜到湖中,凿穿她的小艇,看她还张狂不?”其余二女孩拍手称好。她们这番话被傅传书和赵碧儿听个一清二楚;因为昆仑派有一派绝技叫做‘聆听千里’,那是一门要内力修为达到一定境界才可以习练的内功,可以听到十里之外的声音。这门功夫可以说是昆仑派不传之秘,只传授给得意的弟子,其它门徒便没这福份。
傅传书手抚断桥石栏,耳闻那红衫女孩子要行使的恶作剧,不觉莞尔一笑。少年时谁没有天真可爱过?他们师兄弟们也曾互相捉弄过,只是玩笑过后依旧是好兄弟,从不翻脸成仇。而今他们听这红衫女孩要捉弄捉弄那个抢了她们风头的中年妇女,心中好笑。赵碧儿道:“大师兄,你不去帮助人家?”
傅传书岂有听不出话中之味,只是笑笑,说道:“何必我出手,那女孩家可有利害的手段呢!师妹不信你瞧。”赵碧儿随他手指方向看去,只见那红衫女孩儿在湖水中如一条锦鲤,迅捷地到了那中年妇人船下。不一刻,中年妇人船舱进水往下沉去。眼见那妇人便要溺于湖中,不料她一个鹞子翻身,双足轻盈盈落在那柄大船桨上,施展出轻萍渡水的绝顶轻功,向对岸划去。她这一下,直将那湖水中红衫女孩急得翻眼,心中叹道:“又让她逃脱了!”
断桥上的游人全喝起彩来,是为了中年妇人施展的绝顶轻功抑或也是为了那红衫女孩所做所为。这时人丛中有个秃顶的老者说:“上官家的芦二小姐果然与众不同,行事做派有乃父之风,果断杀伐,不同凡响。”旁边一个瘦子便说道:“那赵家赵二娘也不是易与之辈,他们两家听人说明争暗斗了几十年,可惜至今依旧面和心不和,心底里都谁都不服谁。记得去年中秋两家兵戎相见,各有伤亡,知府大人也是无法,只有睁只眼,闭只眼,任由他们去吧!只要不惹出天大的祸事,便不予究查。”
秃顶老者道:“知府大人乐得自在,可苦了两家门人弟子,相见成仇,拔剑相向,恨不能宰了对方出胸中恶气。”瘦子道:“自古江湖门派争斗,少不了死人,那也是在所难免的事。只是这事只怕有转机,也许将来两家可以成为亲家,也未可知?”
秃顶老者问道:“此话怎讲?”瘦子抬头看了看天,说道:“你不知道么这赵风铃赵二娘与上官家的二爷——也就是这芦二小姐的二叔——上官致远他们两个人的事情么?”秃顶老者干笑道:“略有耳闻,请道其详。”这瘦子笑道:“自古英雄爱美人,谁也不可以逃脱。他们两个人是在两家争斗之时,互生情愫,彼此心中有了对方,一来二去,便不能自己,有了夫妻之实。我听人言,他们两个人有意离开此地,找一个偏僻之地,白头到老,永不问江湖中事。”秃顶老者摇了摇头,道:“他们如果那样做只会增加仇恨。”瘦子道:“世间的人啊!为了情之一字寸断肝肠,不能自己。”秃顶老者道:“难道老兄也有此中感受不成。”瘦子一笑道:“谁心底还没有一件不为人知的秘密。”两个人相视一笑,把臂同行。傅传书见他们远走,心中失落许多,爱人与不爱本来就难说得清。帝王可以为了美人抛弃天下,江湖中的英雄好汉为了美人可以身试法,在所不惜。爱之深,恨之切,只有经历过,感同身受的人才会真正体会到那种肝肠寸断,失而不可得的椎心之痛!
傅传书看师妹的脸,竟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喜欢一个人也难,也许师妹心中从来没有我?他竟有些痛了。赵碧儿见傅传书的脸上表情变来幻去,不知心中想些什么?在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默默无言,各自心中揣着心事。只是赵碧儿心中想的是袁承天袁师弟,只是觉得师弟这几日行为怪异,透着古怪。便要跟踪于他,一探究竟。她打定主意,吃过晚饭看师弟如何行事。傅传书这几日陪师妹在杭州城转来走去,着实辛苦,吃过晚饭倒头酣然入睡,睡梦中梦见了自己和师妹鸿鸾天喜,洞房中师妹凤冠霞帔,那吹弹得破的肌肤,让人心生恋爱。
望春楼坐落西湖边上,楼高三层,十余丈高,前后三进院落,堂皇富丽,是府城王孙公子们晚间丝竹歌舞,相会丽人的风尘场所。望春楼的招牌名伶是叫做张丽华的风尘女子,年约二八,正是好时光。她虽身在风尘,然卖艺不卖身,洁身自好,加之她容华绝代是个美人胚子,是以那些多金的王孙公子巴巴地从外地慕名而来,也要一睹芳容,见一见这冠绝江南的花魁。
袁承天进得望春楼,便被几个枝招展的女孩子拥到了楼上的一个偌大房间。她们见袁承天长得英俊可人,而且一身的正气,便不肯放过他。袁承天在昆仑派中也时常听别的师兄弟们私下说起勾栏院中的可怜女孩孑们——其实她们也实实在在没有一个人愿意出卖尊严与灵魂?不是生活所迫谁会自甘下贱?唉!世间尽多悲欢离合的事,我们每个人谁都难以置身事外,只有去争取,那怕希望渺茫也要争取!争取也许还有希望,不争取连渺茫的希望都没有!
被花枝招展女孩子围住,袁承天开始觉得面红耳赤,但过了一会儿,他竟有些泰然,不再觉得难为情,反而有些大方——所谓成大事者何必拘于小节。他便向一个叫做小桃红的女孩打听今晚是否会迎接一位大人物的降临。
小桃红抿嘴一笑,转身走来便要坐在袁承天怀中。袁承天慌忙中拉了一把椅子放在自己旁边。小桃红见状嗤嗤笑了起来,右手一甩汗巾,笑道:“公子爷怕什么?难不成小女子会吃了你?”其余四个女孩子也格格笑了起来。其中一个又给这个看上去英俊多金的少年人又斟了一杯竹叶青,那酒泛着幽幽的光,让人有些迷离的感觉。袁承天心想:自己得想个法子离开这些粘人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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