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瑜立于大船的舷窗之侧,望着岸上相送之人的身影渐渐缩小,直到再也看不到了,这才依依不舍地放下了帷帘,压下心中感伤,把头靠在了立她身侧相陪的谢醉桥肩上,抬眼看着他,微微笑道:“往后,我只有你了。”
“阿瑜,你是我的人,我必会护你一世。”
谢醉桥凝视她,慢慢道。声音低沉,却含了金弓铁角般的隐隐张力,一字字入她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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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底,一个高空爽远的白日,一行车马停在了应天门的昭武将军府前。
公子南下娶新妇,新妇的嫁妆早两日便先到了,所以鲁大知道公子和夫人一行不日便也会到,早早就在等着了。听到门房来报,急忙带了府中下人出来。
明瑜从前曾路过一趟将军府的家门,此刻被谢醉桥从马车上扶下,抬头仰望门楣上的黑底大字匾额时,心中难免有些感触。
上无婆母,跨进这门,这一刻起,她就成了这座宅邸的女主人。
“到了,进去吧。”
谢醉桥在她耳畔低声道了一句。她朝他笑了下,随他迈步稳稳跨进了高高的门槛。
鲁大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那位荣荫堂阮家小姐。见她罩了浅杏色缎地斗篷,与自家公子一路进来,远远便似一对璧人,看得呆了去。
公子被老爷责打,他心中难免本也是有些怪到她头上,如今一见到人,也不知为何,只觉她那笑容入目极是舒心,原先的不满便消去了不少,急忙迎了上去。
明瑜看见对面匆匆来了个五十上下年纪的人,穿得体面,猜想便是谢醉桥路上跟她提过的管家。果然见他朝谢醉桥见礼后,便又朝自己弯腰,自称姓鲁,便微微笑道:“鲁管家莫要多礼。我一路过来,听夫君数次提起过你,道他是从小被你看大的,这些年府中诸事也多仰仗管家。我年轻不懂事,又刚来京中,往后还请鲁管家多些指点才好。”
鲁管家听到自家公子在少夫人面前这般给自己做脸,心中便有些欢喜起来。听她说后面几句话时,咬音清脆,目光诚挚,听不出半分借说反话在府中老人面前给自己立威的意思,对这年轻美丽的少夫人好感大增,急忙道:“少夫人言重了,都是分内的事。往后少夫人有什么用得到我的地方,只管吩咐便是。路上辛苦,少夫人想必乏了,还是快些过去歇下脚。晓得少夫人和公子这两日便会到,安妈妈早领了人照着我家姑娘的意思把屋子收拾了出来。”话说完,急忙让到了一边。
谢醉桥见鲁大对明瑜这般恭敬,心中也是高兴,朝他点了下头,带着明瑜入内。一边进去,一边给她低声说着路上所见的各处房庑。
这昭武将军府的内里建筑和当年被高祖赐下的京中诸多王侯府邸布局相差无几,方方正正,区别只是大小而已。前门五间,入了穿堂,左右是抄手游廊,两进大堂过去便是分出前后院的萧墙。园中景致布置,多木少花,虽没明瑜自家的那种匠心铺陈,却自有一种世袭罔替将相府邸的巍巍大气。
谢静竹等在垂花门的口子上,远远看见明瑜来了,欢欢喜喜地迎了上去,甜甜叫了声“嫂嫂”,朝谢醉桥嘻嘻一笑,抢了明瑜的手便领着她往前,把谢醉桥丢在了后面。见她举目四顾,仿佛怕她不习惯这里,忙不迭又解释道:“嫂嫂,后园里也有个莲池。虽比不过嫂嫂家的那池子大,四面也都是菡萏芷菱水红菖蒲,金鱼啊鸳鸯水鸟啊都有,池畔也栽了芙蓉树,如今正花开如锦,我没事便喜欢去那里。等嫂嫂歇了下来,我带你去。”
明瑜感觉到了这小姑子的一片善意,含笑点头。快到往后所居的正房时,看见前面抱厦门口出来个与周妈妈年岁相仿的妈妈,身后跟了几个丫头,看见自己,脚步一顿,只很快便继续过来了,到了近前站定,略微见了个礼,道:“想必是江南过来的少夫人了。早几天就一直在等,总算盼来了。屋子本早早就收拾好了,只我家姑娘前次过来看了一圈,却说这里不妥,那里要换,怕委屈了少夫人,老婆子才晓得少夫人从前在娘家时极是金贵。故而前几日少夫人嫁妆送到时,老婆子不过只拣了些大件归置了,那些小处,干脆便等少夫人到了后再自己定夺。少夫人千万莫怪,不是老婆子敢怠慢,实在是不晓得少夫人的喜好,怕胡乱布置了少夫人不喜,搬来换去的不便。”
她一开口,便说了这一大串话,面上带笑,语气恭谨,只明瑜一下便听出了她话里的冷淡,猜到她便应是自己过世了的婆婆的乳母安妈妈,眼角风瞥见跟了上来的谢醉桥眉头一皱,仿似要开口,抢了先笑道:“这位想必是安妈妈吧?我如今既嫁了夫君,便成了谢家的人,凡事自然都以谢家规矩为重。小姑从前若有说起什么,想来也是玩笑居多,安妈妈信以为真,还拿我说笑,真叫人羞愧。房中布置不过是小事,夫君能住惯,我自然也住得惯。”
这安妈妈本是谢醉桥母亲的乳母,又是远亲,连谢醉桥也是她带大的,人又能干,连鲁大这个外院管家也要让她三分。她不喜明瑜,一则是从来就觉得自家公子应娶个门当户对的京中高门小姐,二来前次谢醉桥被他爹狠揍一顿,她心痛万分,自然连带着更厌那阮家的女儿,觉着她便是那戏文里唱的勾了自己看大的公子魂的狐媚子。
公子自小乖巧,又极懂事,从不用大人多分一寸心去管教,如今竟会为了个出身低下的女子做出这般的事,她不是狐媚子是什么?
方才她早就听到小丫头来报,说公子携了少夫人到了,却故意不去迎接,到了新房中等了片刻,这才装作还在布置屋子,出来本是想给她个没脸的——她如今虽贵为少夫人,只自己在府中的资历摆在那里,少公子平日对自己又极是亲近,谅他也不能拿自己如何。
她原先想象中的阮家女儿,必定是个满身带了铜臭之气的妖娆女子。是啊,既会勾人,又出身商家,不是这模样还能是什么?没想到见到一个如天仙般的玉人过来,正与谢静竹携手说笑,那举止气派,不啻她见过的任何一位公侯小姐,这才怔了下。等听她说话,笑着一下把自己的话便暗暗给顶了回来,反倒显得自己不明事理了,起先全无准备,没料她这般牙尖嘴利,一张老脸难免有些发热起来,咳了一声,很快便恢复了,道:“少夫人说的是。这样最好。房中陈设既不用改,便请少夫人进去先歇下脚。老婆子去瞧下厨下晚膳备得如何了。公子这一趟南下,回来一张脸竟都黑瘦了一圈。那些该打杀的下人,竟是路上没伺候好不成?既到了家中,定要好生补回来才是,公子爱吃什么,老婆子我最晓得了。”念了几句,自顾啧啧摇头去了。
明瑜啼笑皆非,咬着唇盯了一边的谢醉桥一眼。谢醉桥浑身汗毛一竖,陡然觉到不妙,正想朝她讨好地笑下,却见她已是扭头撇下自己,牵着谢静竹的手入了抱厦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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