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氏把明瑜扶正又靠在了个枕垫上,一边拿块帕子擦她面上还沾着的泪,一边低声说道。
明瑜怔怔望着母亲一双仿佛略微含愁的美目,冲口而出道:“娘,不要给爹纳妾。娘明年就会给我添个弟弟的。”
她话刚说出口,自己就觉得不对。那都是以后的事情,她现在却这样失口,江氏只怕会生疑。只是话已经说出了口,也不好改了,只好闭上了嘴,略微有些不安地看了过去。
江氏果然一怔。心想原来自己近日这心思竟是如此外露,连十岁的女儿都看了出来,旁人只怕就更不用说了。只是既然已是提了起来,女儿也这般年岁了,叫她晓得其中道理也好。便苦笑了下,道:“阿瑜,娘晓得你心疼我。只是我嫁到阮家十年,你爹待我极好,我却只生了个你。前头那去了的刘姨娘也只留下个二丫头。阮家这般家业,没个男丁,莫说你祖母心急催促,就是我自个心里也极其不安。只是奇了,你怎的就晓得我心思?”
明瑜掩饰道:“我见娘这些时日心思重,自个胡乱猜的。”
江氏不疑有他,微微叹道:“老太太如今催逼得越发狠了,三天两头说要早早闭上眼睛去了,免得添堵。你爹又是个孝子,叫他这般夹在中间为难,娘也于心不忍。我倒是看上了个人,知书达理,人也寡言少语,更不似那些见了爷们就直丢眼风的狐媚子们。这几日我正寻思着这个事,等过几天你爹略微空些就跟他提下,挑个日子办了,也算是了了桩官司。”
江氏虽没提那人名字,明瑜却是晓得,就是前世里的那个杜姨娘。这杜姨娘名若秋,父亲杜秀才是阮家所办的从珍馆里养着的一个文人。从珍馆馆藏天下书籍,不少江南仕子闻名,纷纷前来投靠。杜秀才空读满腹诗书,却是屡考不中,家中穷得揭不开锅。听闻江州阮家广养仕子,所谓人穷气短,只得厚着脸皮托熟人找上了门。阮洪天见他籍籍无名,也没放心上。只他素来大方,自然不会在乎多养一人,手一挥,道正在编纂一部书,过去帮忙就是。杜秀才解了燃眉之急,感激戴德,就把女儿杜若秋送入了阮家说伺候夫人。
江氏哪会随意往自己屋里放人,正想随便打发出去,突然想到婆婆一直在敲打自己,如今瞧着就是要往自己房里塞人的意思。胳膊拧不过大腿,与其到最后被塞个不知道根底的人进来,还不如自己挑一个能弹压得住的。见这杜若秋识文断字,带了几分清冷之美,这才留了下来,细心看了半年多,见她寡言少语,不似那种争强好胜之人。又故意试探了几回。逢阮洪天在家时,叫她送茶点到书房去,让从自己娘家跟了过来的乳母周妈妈跟去悄悄查看。周妈妈回来报说,她把茶点送了去就低头离去,并无多说一句话。这才有些满意,心中就存了把她抬上来做妾的念头。
明瑜知道祖母下月六十大寿后,母亲就会给父亲纳了杜若秋做姨娘。只是那杜姨娘此后一直郁郁寡欢,更没生出个一儿半女。倒是江氏自己,没两个月后竟是察觉有喜了,生了明瑜的弟弟安墨。后来荣荫堂败落,江氏悬梁自尽,杜姨娘不愿受辱也吞金自尽。昔日门人亲眷唯恐被牵连,一夕间散去无踪,甚至不乏出来指认阮洪生罪名的,连个收尸的人也没有。据说还是杜秀才和那个打造了意园奇景的顾姓匠人感念父亲当年的知遇之恩,一道出了银钱奔走打通关系,这才将江氏连杜姨娘收尸下葬,免遭被弃乱葬岗。
前世的明瑜无能为力,也就罢了。如今既然晓得了,又明知母亲是抵不过祖母的施压,这才违心给父亲张罗妾室,且那杜若秋也抑郁没了善终,她又怎会坐视不理?
“娘,你前次去佛前就是求拜子嗣。我虽回来落水了,只昨夜睡着之时,梦见娘给我生了个弟弟。娘再耐心等三两个月,不定我这梦就灵了呢。”
明瑜想了下,又补了一句。
江氏见女儿一张小脸上神色郑重,还道她只是在安慰自己。心中微微有些纳罕,这个从前一向只醉心吟诗作对风花雪月的女儿一夕间竟似长大了不少,心中宽慰,伸手抚了下她额头散发,笑道:“好,好。就听阿瑜的,阿瑜的梦一定灵光……”
“太太,姑娘的早膳送来了,用了歇片刻还要吃药。”
母女两个正说着话,春鸢带了个小丫头进来。
这一年的春鸢也才十四岁,父母都是阮家下人。父亲周大在外院是杂役小管事,她娘在灶间帮工。江氏从前给明瑜挑大丫头的时候,先送了自己身边的乔琴过来,又见她年岁虽小些,人却老成,生得也周正,站在一堆丫头里就她显得稳重,这才也把她从外院奉茶调到了漪绿楼。她自过来就用心服侍,等到了明瑜十六岁出阁时,她已是二十。按了规矩是要配人的。她娘给她相了个阮家香料铺子掌柜的侄子,那侄子在铺子里帮忙,明瑜有一次去自家铺子时见过,人很忠厚,也能干。正要向主家求告之时,江氏却看中她对明瑜的忠心,想着女儿嫁去千里之外的京城,虽是遂了她的心愿,且以明瑜的美貌聪慧,想来丈夫也不会亏待她。只身边有个知根知底的人跟着,总比临时换人要好,心里就存了让她跟过去做通房的打算。
明瑜知道母亲安排,当时心里虽有些梗,只晓得男人三妻四妾本是世之常理,她自然也不敢奢望丈夫会独宠,也就违心应了,活生生拆了一桩善缘。后来嫁入靖远侯府,自己零落到了任人碾压的地步,春鸢却仍是不离不弃,连自己最后听到的声音也是她的。春鸢对她的好,她要牢牢记在心上。这一世,再不会让她如前世那般随了自己飘零如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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