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雁台上一路下来,我一直有些心神恍然。魏郯拉着我,不断让我注意脚下,一级一级,走得不快。
方才在雁台上,魏郯问我愿不愿与他一起重建长安。
我迟疑又彷徨,希翼却似落在杂草的火星,慢慢燃起亮光。我缓缓地点了点头,魏郯脸上的笑意深深,用力地把我抱了起来……
脸上还在发热。
手被他握在掌心里,很温暖,我觉得我从前似乎从来没有这样留意过跟他牵着手是什么感觉。
路上,我看到一处半毁的屋宇正在修补,四周用竹竿木板搭着脚手架。
你不弃它,它就不会弃你……心像被什么触着,我忍不住瞥向魏郯,他目视前方,似乎在观赏着雪景。
出了护国寺,我正准备到车上去,魏郯却对从人说:“将车马牵回去,我与夫人步行回府。”
从人应声,转身走开。
“此处离家宅不远,夫人再陪我走走如何?”魏郯转头对我说。
都已经吩咐从人了,才来问我。我笑笑:“嗯。”
大冷天里,人们本来就不愿意出门,街上行人很少。魏郯牵着我的手走在路上,引得不少人侧目。魏郯却似什么也不曾觉察,照样招摇过市。
我朝后面瞅去,两个尾随的从人隔着几丈远,眼睛看着别的地方。我赧然,掐掐魏郯的手,他却转过头来看看我,弯弯唇角,把手握得更紧。
迎面,一个小贩担着担子兜售麻团,后面跟着一群眼馋的小童。
“走开走开!”小贩一边走路一边挥手。
“想吃么?”魏郯问我。
长安的麻团我许久不曾吃过,方才看着也有些眼馋。
“夫君带了钱么?”我问。
魏郯一笑,拉着我走过去。
“麻团几钱一斤?”他问。
“十钱。”小贩道。
“十钱?”魏郯还未开口,我忍不住道,“你这麻团卖得真贵,我拿十钱买面买油,能做五斤不止。”
小贩道:“五斤?夫人可曾去市上看过如今米面多贵?我这些麻团可是精工实料,油炸得酥脆,别家都难找。”
我不跟他废话,道:“六钱,不卖我就走了。”
小贩摇头:“六钱不行,最少八钱。”
我拉着魏郯就走。
“七钱!七钱!”小贩忙道,“夫人,你我各让一步!不可再少了!”
“成交。”魏郯道。
我一愣,瞪向他。他却继续对小贩说:“全都要了,包起来。”
小贩的脸上笑开了花,连连应承,忙不迭地将干箬叶打包。
“买这么多,怎拿得走?”我问魏郯。
魏郯莞尔:“为夫自有办法。”
待那小筐里的麻团都变成一小包一小包,过了秤,足有二十斤。魏郯招呼从人过来,从钱囊里哗哗倒出一堆钱币。
小贩数着钱,嘴合都合不拢。
一堆的箬叶包裹摆在面前,我看看魏郯和从人,心想魏郯应该会让小贩把筐也卖给他。
可魏郯全然不是这么想,他转向旁边那群一直眼巴巴围观的小童,招招手:“都过来,每人拿一包麻团。”
小童们听得这话,眼睛都亮亮的,又兴奋又迟疑。
魏郯拿起一包麻团,递给近处一个孩子。其他人立刻纷纷围上前来,魏郯给他们一人一包。
“公台是个善人,将来必福寿满堂。”小贩笑呵呵地说。
魏郯亦笑:“善人福寿都说不上,不高不低就知足了。”说罢,他让从人带上剩下的几包麻团,继续往前走去。
我回头看看那些仍然兴高采烈的孩童,问魏郯:“夫君出门也带这么多钱?”
“嗯?”魏郯看看我,“不是说‘身无百钱,不走长安’么?”
我愣了一下,觉得这话听起来很是耳熟。
“七钱一斤麻团,”魏郯道,“我记得从前四钱一斤。”
“妾也觉得贵。”我瞅着他,“可挡不住夫君出手快。”
“又不缺那点钱。”魏郯笑笑,“这般寒天,出来贩货也不易。”
倒真成善人了。
“他可不亏。”我决心要跟他算账,说,“雍都面粉每石一百二十钱,麻油每斤十钱。朝廷行均输之政,长安的价钱也不会贵多少,加上油和胡麻,一斤麻团最多耗费三钱。妾方才说六钱,已经让了他许多。”
“哦?”魏郯道,“夫人很熟粮价?”
我谦逊地微笑:“既为冢妇,柴米之事自当熟悉。”
“算账亦熟稔。”
“妾从前在母家,常随母亲查看府中账目。”
魏郯目光深深:“还会说价。”
这有点噎到我,不过我很快找到理由:“妾既然知道他成本,自然要说。”
魏郯看着我,神色也看不出是贬是赞,少顷,莞尔,语重心长:“如此,有夫人持家,为夫甚慰。”
我觉得这话顺耳,弯唇笑纳:“多谢夫君。”
继续再往前走十余步,是一个路口。
魏郯停下来看了看,问我:“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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