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刘进点点头,并未放在心里。
河西四郡,在大汉帝国的版图上说重要也重要,毕竟那是前线,更是国战的中心。
但若说不重要,也真的不重要!
四郡之土,皆是从匈奴人那里夺来的。
当地百姓,除了军属外,大部分都是历年来迁去的移民。
这些移民中,起码有一半是流放过去的罪犯、刑徒、犯官之后、游侠等社会渣滓。
且当地远离中国腹心,地方寒苦,土地贫瘠,物产单薄,人烟稀少。
更缺乏文教,没有什么读书氛围。
在帝国的正治版图上,压根就没有河西四郡的位置。
可以这么说,若不是匈奴,河西就和交趾一样,变成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只是……
“你说什么?”刘进忽然反应过来:“两位太守?!”
河西的地方官,固然不值一提,但河西的太守、郡尉,却又不一样了。
那可是帝国前线边境的太守、郡尉,实打实的封疆之吏,手握重权,可以独当一面的两千石!
河西四郡的每一个太守、郡尉,都是有可以升为九卿的潜力的。
事实上,汉室素来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欲为九卿,必为河西守。
绝大部分的九卿,都有过河西太守履历或者河西边郡服役、任职的记录。
这是因为,国家的战略重心在河西。
若没有这个履历,贸然为九卿,岂不是搞笑?
而现在,一次拿下两位太守?!
刘进立刻就知道了,自己的那位大臣,恐怕要搞大动作了。
“然也!”那宦官答道:“奏疏刚刚从兰台送去了陛下御前,等待陛下圣裁!”
刘进连忙道:“走,随我去面圣!”
他知道,这个事情无论如何,他都要过去一趟,提供些助力。
两刻钟后,刘进就抵达了如今天子所居的清凉殿前。
在这里,刚刚被天子任命为侍中的王?已经在等候着刘进的到来了。
王?是刘进之父太子刘据所举荐的,其自郁夷令开始,便进入刘据决策圈的核心,去年更是陪同刘据南下,辅佐其建立起治河都护府的构架,立有大功。
他能为侍中,其实也是天子对刘据的某种补偿——杀了人家授业之师,总得给个桃子。
见到刘进,王?立刻迎上前来,拜道:“臣恭问太孙殿下安……”
刘进点点头,道:“王侍中请起……”
然后他又问道:“王侍中,如今皇祖父大人何在?”
“陛下正在处理朝政,特地嘱托臣,不要让人打扰……”王?却是笑着道:“殿下还是请回吧……”
刘进皱了皱眉头,退后一步,仔细打量了一番王?,想了想,问道:“王侍中,未知侍中可否告知,祖父大人在处置何事?为何要令侍中在此?”
王?故作神秘的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刘进的问题,只是道:“还请殿下宽恕,臣有臣的难处!”
若是从前,王?这一句话差不多就可以打发走刘进了。
但,现在却是不行了。
过去一个多月,刘进跟在当今天子身边,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种种诸般之事,早已不是过去的那个刘进了。
名为猜疑的种子,早已经在他心中生根发芽。
所以,他认真的看着王?,问道:“侍中可有皇祖父大人的诏书?或者口谕?”
王?笑着道:“殿下,请恕臣无法答复……”
刘进深深的看了一眼王?,心中隐约有个声音告诉他——此人在欺骗我!他是故意的!
而为何如此?
刘进隐约知道答案。
他父亲是太子,他祖父是天子,而他是太孙。
自有汉以来,从未有过现在这样的局面。
天子、太子、太孙,三元并立,若再算上皇后,并是四足鼎立之局。
而偏生,各方各有势力。
天子执掌朝政,手握天下生杀予夺之权,拥有绝对权力就暂且不提了。
余者,各有体系。
譬如他这个太孙,就是以鹰杨将军张子重所创立的新丰系加上现在在河西的鹰扬系大将军功集团为核心。
而他的父亲,太子刘据曾经有一个强大的支持集团。
现在,虽然那个集团几乎灰飞烟灭——最后的骨干与中坚,石德亦被赐死。
但,随着太子南下雒阳,主持治河。
南阳、河南、徐州、青州的地方势力与贵族渐渐聚集至其周围,重新形成了一个新的太子系。
在过去,或许刘进会察觉不到这其中的微妙与差别。
只会天真的以为,自己的父亲的大臣,也是他的大臣,他的臣子必是他父亲的忠臣。
但现在,他却不敢在这样天真了。
事实上,刘进很清楚,他与乃父太子刘据,虽然父子感情较为深厚。
但他们父子的大臣,却恐怕没有几个能看的上对方的。
盖他们是支持两个不同人的官员、贵族。
虽然是父子,但终究有隔阂。
且双方的立场与利益,又存在天然冲突。
旁的不说,就一个问题——未来,倘若一日宫车晏驾,太子即位,如今他刘进父亲身边的那些大臣岂能不跟着鸡犬升天?纷纷入朝主政?!
毕竟,哪怕是民间的三岁孩子都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
可问题是,他这个太孙,当今天子钦定的隔代储君,却拥有着一群无论影响力、权力还是名望都远超太子诸臣的大臣辅佐。
贡禹、龚遂、赵过、桑钧、陈万年,乃至于那位英候鹰杨将军张子重领衔的河西诸将。
所以,届时,到底是太子潜邸之臣,入主社稷,执掌朝纲,还是太孙携先帝之威,拥百战之师,建功立业呢?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也是双方挥之不去,不可不想的阴霾所在。
刘进近日读史,齐恒公攘夷尊王,天下共尊,死后却因五子争位,以至尸虫爬窗;赵武灵王雄霸战国,晚年被困沙丘,竟活活饿死;祖龙一统天下,臣服四海,却也不免受赵高李斯之害……
青史之上,斑斑可见。
哪怕刘进再善良,却也明白,他和他父亲相亲是他们父子的事情。
而他们麾下的大臣,未必会相亲相爱,甚至说不定能够不仇视彼此,已然是高风亮节了。
更何况,今日他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许多事情,让他知道,纵然父子之亲,也可能会在权力面前,刀兵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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