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内可以往长安送信,长安的消息自然也可以送到邺城来,更何况曹操又着重加强了对于长安的侦查,所以比起长安当地来说,一般的消息也就是迟缓了大概十几天的样子而已。
曹操看着曹丕,眉头微微皱了皱。曹操最不喜欢的,就是曹丕不经意的会露出那种察言观色的小聪明。在曹操看来,察言观色根本就不算是什么本事,换任何一个奴婢,甚至一条狗,都懂得看主人的脸色,这个本事也未必比曹丕差到哪里去,而曹丕是嗣子,就需要站在更高的位置去看问题,哪能流于小道?
所以,每一次曹丕偷偷的瞄曹操他的时候,曹操心理就有些不痛快。可问题是曹丕这个破习惯,老是不改!
曹丕草草浏览了一遍,刚抬起头,就对上了曹操皱着眉的脸色,下意识的一个哆嗦。
『可有所得?』曹操冷哼一声。
『这个……』曹丕结巴着。
曹操眉头皱得更深,『那就再看一遍!』
『唯,唯……』曹丕连忙低下头,认认真真开始看第二遍,一边看一边脑袋开始疯狂转动着。『咦,骠骑亦行抑士族名望之策?』
曹操微微点头,说道:『为何要行抑士之策?』
曹丕手指了指桌案,说道:『父亲大人曾言,天下四维,均平方稳,然如今一支独大,案倾盘覆便在须臾……故当抑之。然必不愿也,故先当去葛曼,削枝叶,方可动其根本……』
曹操手按在了桌案之上,点了点头。没过多久,曹操又问道:『汝观骠骑之策,与吾等有何异同?』
曹丕还没能得意几息,顿时又卡壳了,『这个……』
其实整体来说,曹丕作为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能有这样的思考能力,已经算是不错了,但问题是曹操心中着急啊……而且对于曹操来说,似乎唯一能比骠骑将军斐潜强的,便是多妻多子了,而且儿子比骠骑大一些,只不过现在看来,这个优势也不是那么的明显……
『我且问你,骠骑为何不攻略冀豫?』曹操说道。
曹丕脑袋里面还在盘旋着上一个问题,然后又被灌进来了一个新问题,顿时有些程序双开内存吃紧,吭哧一下才说道:『骠骑兵力不足,不得久战,故而退之……』
『错了!』曹操拍了一下桌案,吓得曹丕也跟着桌案抖了一抖。
曹操看了一眼曹丕,『某一度亦以为是如此……直至,某听闻了骠骑西域之胜……骠骑么,确实地缘广大,各需镇兵若干,故而兵力有所不足,不过么……』
曹操细长的眼眸眯了起来,『若是骠骑舍弃周边,齐聚兵卒,形滔天之态,莫说冀豫二地,便是席卷徐青,亦如反掌!何可当之?』
『汝可思之,既如此,为何骠骑不攻?』曹操重复问道。
曹丕下意识喃喃的重复了一句,『既如此,为何不攻?』然后在其老爹犀利的眼神之下,小脑袋瓜子立刻狂转了起来,开启了涡轮模式,『莫非骠骑有所顾虑?又有何顾虑呢?钱?粮?人?或……』
曹丕不断的往外抛答案,祈求能有一个答案撞上,但是很遗憾,曹操一直盯着他,什么反应都没有。曹丕越来越急,然后听到曹操叹息了一声,『就差一点……汝都说了一点,但是都差一点……』
曹丕福至心灵,顿时目光落在了桌案之上,然后抬头看向曹操。
曹操缓缓的点头。
一理通,百理同,曹丕顿时也想明白了曹操之前问的另外一个问题,顿时笑道:『是了!是了!吾与骠骑所差就在此处!骠骑早早谋划,先是农工,后规商会,如今方来抑制士族,正如桌案四脚,稳固其三之后,方修余一……而吾等之处,一支独大,其余残缺,若是稍有不慎,便难以平衡……是了,就是如此……』
曹操点了点头,然后看着曹丕的笑容,不由得挑起眉毛来,『是如此不错,可是……汝觉得有何可笑?』
曹丕就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样,顿时浑身僵硬,连笑容都冻结了,然后慢慢垮塌下去。『孩儿,孩儿……这个……』
曹操收回目光,『若汝治之,应当何解?』
曹丕心中嘀咕着,却不敢说出来。你个老头子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难道我能知道应该怎么办么?
其实曹操也不指望能从曹丕那边得到什么像样子的答案,只不过想要来告诉曹丕,这个世界很危险,外面的敌人很可怕,所以应该快一点成长起来……
所以曹操也没有让曹丕立刻说出什么一二三来,而是让曹丕带着这些资料,回去好好想一想,然后过两天上交一份策论。
过两天?
曹丕低着脑袋,其实在曹操看不到的地方,眼珠子都快掉到了地上,两天后不就是新年了么?这算是什么?新年压胜钱么?难道说新年不应该是好好吃,好好玩的时节么?怎么到了我这里,还要交什么策论?
然而曹丕又不敢反抗曹操,只能是闷闷的领了任务,默默的退了下去。
曹操眯着眼,斜着眼珠子盯着曹丕,直至曹丕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回廊之处,才微微叹息了一声。曹操何尝不知道曹丕心中所想的是什么,如果可能,曹操也想要给曹丕一个完 全无忧无虑的新年,吃吃喝喝其乐融融,但是别人可以吃,可以喝,甚至可以吃喝得昏天暗地,无所顾忌,但他曹操不行,他曹丕也同样不行。
这也是曹操在通过这种方式隐晦的告诉曹丕,曹丕你快乐玩耍的时间已经没了,现在每时每刻都要勤于思考,方能抵御外敌,别看现在曹氏如何,但是外面风雨交加霜雪厚重……
只不过么,曹丕显然还不能理解……
人和人,为什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曹操沉思着,回想着,这个斐潜,是在什么时候发现了这些问题,并制定出了相应的策略,然后一步步的推行至今?
在酸枣?
不,或许在荆州之时,斐潜怕是已经有所谋划了……
这样才能解释得通,这样才能让曹操心中略微平衡一些。
毕竟从斐潜这些一步步的计划来看,着实令人恐惧。
斐潜在搞商贸的时候,很多人不以为然,结果后来胡汉商贸蓬勃发展,支撑起北地建设的时候才很多人茫然而顾,原来商贸这么赚钱,然后跟着也搞,但是怎样都争不过斐潜……
斐潜在推动农工学士的时候,也有些人认为斐潜是脑壳坏掉了,怎么还帮对手建设农桑?但是现在曹操才明白,其实斐潜所谓的这些免费的农工学士,其实才是最贵的!
曹操现在境内所有的工具,尺度,甚至种田庄禾之间的距离,道路的宽度和厚度,全都是和斐潜一致……昔日秦始皇通过多少人头落地,才推行的度量一统,而在斐潜此处,竟然悄无声息的完 成了!
如果曹操现在想要改变,想要将已经渗透到了方方面面的骠骑制度标准推翻,要付出代价的何止是当日的双倍?甚至十倍都不止!
更为可怕的是,这商贸,这农工,不仅仅是如此,还有后招!
就像是眼前的桌案,士农工商四条腿,斐潜那边『农工商』三者强健,自然不怕削了一条『士』引发得动荡就导致桌面倾覆,而曹操自己这里么……
曹操抚摸着桌案,就像是抚摸着最为心爱的宝物,但是下一刻,却站起转身,抽出一旁的剑来,一剑便是砍下!
曹操佩剑,自然是上等之品,姑且不管是不是叫做青虹剑,但是至少斩钉截铁还是有的,所以砍在桌腿之上,倒也切口平整……
桌案卡啦一声,顿时往断了腿的方向一歪。
曹操却丝毫不停,又是连砍了三剑!
四条腿都短了一截的桌案,又重新恢复了平衡……
曹操歪着头,看着,半响,然后大笑了几声,正准备将长剑收回鞘中,目光却不由得一凝。
长剑之上,不知道是原本就有,还是方才劈砍太过,竟然迸裂出一个小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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