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蓊道:“小年夜是司命真君升天的日子,李公子这是让我与司命真君结伴登天了。”
司命真君就是百姓口中的灶王爷,全衔是“九天东厨司命太乙元皇定福奏善天尊”,俗称“灶君”,或称“灶君公”、“司命真君”,鸾门尊奉为三恩主之一,也就是一家之主,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归他管。灶神左右随侍两神,一捧“善罐”、一捧“恶罐”,随时将一家人的行为记录保存于罐中,年终时总计之后再向天帝报告。腊月廿四日就是灶神离开人间,上天向天帝禀报一家人这一年来所做所为的日子,初四就重返人间。
这只是普通百姓的说法,在道门之人看来,司命真君当然不会飞升觐见天帝,所谓的升天应是司命真君的化身返回神国,携带香火愿力回归本尊,然后再重返人间。换而言之,司命真君乃是一尊神仙,以民间供奉灶王爷的程度来看,这尊神仙应该并未死去,威能也必然在张禄旭之上,不过也不会干涉人间就是了。当真是天下分合,与我何干,真正的太上忘情,神仙心态。
除此之外,应该还有部分神仙停留人间,只是无法现世,比如常常说的皇天后土,便是帝王之尊都要在天地二坛亲自祭拜供奉,自然不会消亡。而且这两位的神职也十分厉害,分别掌握生死,毕竟人死之后,魂归于天,魄归于地,黄土更是掩埋尸首。
不过有些道门典籍认为皇天就是天帝,天帝飞升之后,皇天已经不存于人间,只剩下后土娘娘,所以是后土娘娘独握阴阳、掌运幽冥。佛门的地藏王虽然势大,但不得朝廷和儒门的认可,却是无法像大日如来顶替太阳真君那般顶替后土娘娘。
后土娘娘乃是正神,更是神威无量,不过越是正神,越是无法干涉人间,就如已经离世的太上道祖、天帝一般,只能冷眼旁观。
李玄都没有否认苏蓊的说法:“这可是黄道吉日。”
苏蓊不曾拒绝,认可了李玄都的提议。
于她而言,除了将“青雘珠”归还青丘山洞天这个执念之外,人间已无留恋。
白龙楼船悠悠飞掠于云海之上,只见得金光万丈,苏蓊来到窗边,眺望外面云海,久久无言。
按照道门典籍记载,青丘山位于基山往东三百里的无人知晓之处,而基山原名“箕山”,“箕”本星宿名,山仅土丘,上应星光云。后有地仙在此隐居,尝鼻息吹尘成穴,日中趺坐,顶露金光。有疾者聆其清谈,辄沉疴若失。若叩其术,但云吐纳采炼。虽有口诀,其实静能生悟,无他缪巧也。后不知所终。
基山位于齐州安德府的陵县境内,与临邑县交界。而安德府与直隶各府县交界,南面隔长河与北海府相望,距离帝京城八百余里。李玄都要去北海府,再顺路不过,所以才动念趁此时机了结此事。
白龙楼船很快便离开蜀州,进入荆州境内,再过中州,最终进入齐州境内。
李玄都是孤儿,不知生身父母何人,更不知祖籍何处、家乡何地,于是李家便是他的根,齐州便是他的家乡,此番回家,心境又有不同,并非衣锦还乡,而是有一种老人才会有落叶归根之念。可见李玄都的确是身未衰心已老,也难怪常有人说他老气横秋。
便在这时,苏蓊忽然道:“李公子,请暂停楼船,我们就在这里下去罢。”
要去青丘山洞天,必然是以苏蓊为主,所以李玄都也无异议,停下白龙楼船,使其隐没于白云之中,然后他和苏蓊从甲板上一跃而下,仿佛天上下凡的谪仙人一般,落往脚下人间。
以两人的境界修为,自然是无人察觉到他们。落地之后,苏蓊用出幻术,掩去了自己的天人之姿,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年轻妇人,容貌平平,荆钗布裙,然后望向李玄都,问道:“若是李公子不嫌,我们就暂且扮作一对普通夫妻如何?”
李玄都虽然不知苏蓊到底是什么打算,但还是点了点头。
苏蓊伸手一指李玄都,李玄都也随之变化,除了相貌之外,“阴阳仙衣”变成了一袭青色儒衫,里面还有棉衣,显得有些臃肿,不复宽袍大袖的飘逸潇洒,青衫表明李玄都有秀才功名,佩剑还是佩剑,按照大魏律法,秀才可以佩剑出行,不需要路引,过厘关不需要缴纳厘金。
这也是秦清和李玄都致力于废除的士绅特权之一,倒不是翁婿两人秉持了人人平等的圣人之念,而是士绅不必缴纳各种赋税的特权会严重影响地方官府和朝廷的财政收入,有些客商宁愿花钱请秀才出面过关,都不愿缴纳厘金,就为了省下一点银子。长此以往,税收是越来越少,财政必然亏空,所以这样的特权非要废除不可,哪怕事后再适当补贴秀才,也必须一体纳税,堵上这个缺口。
李玄都没想到自己今日竟是能体会一次士绅特权。
苏蓊又随手抓了一只兔子,用一小段枯藤在兔子嘴巴上轻轻一绕,然后右手抓着长长的耳朵,左手在兔子的身上轻轻摩挲,如此片刻后把兔子往地上一丢,口中道:“变。”
只见兔子在地上打了个滚,竟是变成了一头戴着笼头和缰绳的黑驴。此等变化固然比不得神仙的“弄假为真”,却也相去不远,地仙虽有呼风唤雨之能,但万万没有此等小巧手段,这便是鬼仙之能。
苏蓊坐上驴子,因为穿着长裙,不好岔开腿骑驴,只能是侧身坐着,便要人牵驴而行。
李玄都主动牵起黑驴的缰绳,问道:“夫人,我们去哪?”
苏蓊伸手一指前方:“不远处有座县城,我们先进城。”
李玄都牵驴走在前头,苏蓊坐在驴上,倒像是对普通夫妻赶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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