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天宝帝还未亲政,照例还要每日用功读书,从经史子集到地理图志,甚至还涉猎部分兵书,无所不包。若论学识,天宝帝要远胜许多同龄之人。
今日便是龙老人给天宝帝上课,讲的是“农事”。
在天宝帝看来,龙老人是众多老师中最为宽和之人,不古板,不迂腐,最有趣。今日的农事也是如此,龙老人并非一味照本宣科,而是与天宝帝一问一答,若是天宝帝答不上来,或是答错了,他再一一讲解。
说到农事,绕不开水利,毕竟农田要灌溉,还要防范水患。一条长河千古泛滥,治水便成了千古难题。
天宝帝身为帝王,又正值热血年纪,早有过诸多想法,此时听老师问起如何防范水患,立时从巩固堤防到囤淤开田,再到从上游源头处植树造林保持水土,一一道来。
龙老人不住点头,说道:“陛下所言极是,老臣没什么可以补充的了,不过老臣还有一个问题,这修堤坝也好,植树造林也罢,钱从何处来?”
天宝帝怔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朝廷富有四海,只要平定战乱,自然国库丰盈。”
龙老人道:“可朝廷就是因为无钱,才会导致烽烟四起,如此不断循环,越是叛乱,越是没钱,越是无力镇压叛乱。”
天宝帝无言以对。
龙老人接着说道:“就算退一万步来说,朝廷得以平定叛乱,当真就国库丰盈了吗?”
天宝帝皱眉道:“难道不是吗?”
“老臣便举一个例子,已经告老还乡的孙阁老的孙家是松江府的豪族,坐拥十几万亩良田,而松江棉布又是天下闻名。这里头看似有税可收,实则无税可收。”龙老人不疾不徐道,“因为官绅家田地免税是祖制,孙家种多少棉花,都与朝廷无关,这一关就已经无税可收了。待到孙家织成棉布,自己也不贩运,等着棉商到家里去收购,官府也就只能在厘卡上收到棉商的商税,三十抽一,一万两银子的棉布只能收三百三十两银子的商税,若是再上下其手,层层盘剥,真正送到国库的时候,至多也就一百两银子。我大魏看似富有四海,可每年真正能收的商税,最多的时候也就三百万两银子而已,如今更是一百万两银子不到,这三百万两银子拿来修河堤尚且不够,更不用说其他了。”
说到祖制,说到官绅,天宝帝眼中立刻没了神,“那就没办法了?”
龙老人道:“有办法。”
天宝帝问道:“什么办法?”
龙老人轻声道:“推行新政。”
虽然龙老人已经压低了嗓音,但依然像一声闷雷响彻在天宝帝的耳旁。
天宝帝一惊,目光立刻望向门外,急声道:“张肃卿就是因为此事而死,慎言。”
龙老人却是半点不惊,缓缓道:“张肃卿死了不假,可他的做法没错。宗室藩王不纳税,官绅也不纳税,朝廷要用钱,赋税只能全压在百姓身上,百姓不堪重负,就只能将田土卖给藩王或者官绅,成为佃户,如此土地兼并下去,天下人人都不纳税,国库亏空,民不聊生,那就要改朝换代了。”
天宝帝惊骇得无以复加,“慎言!慎言!”
龙老人不为所动,继续说道:“不能谋万世者不能谋一时,不能谋全局者不能谋一域。陛下,您身为当今皇帝,为了列祖列宗的江山社稷,必须有所谋划了。陛下现在要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亲政,只有陛下亲掌权柄,才能以皇帝之尊推行新政,挽救江山社稷。”
天宝帝神情挣扎,“龙师傅,朕身为儿臣,不能忤逆母后。”
龙老人又添了一把火,“陛下顾念母子情分,讲究孝道,可和列祖列宗的江山社稷比,和大魏朝的天下苍生比,孰与轻重?”
天宝帝握紧了拳头。
“陛下。”龙老人稍稍加重了语气,“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您可以想想祖龙是怎么做的,始皇帝先例在前,陛下何不能效仿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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