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棋之中复盘的说法,说白了便是回顾和总结。
李玄都喜欢在行事之前思虑再三,而不喜欢在事后复盘,除非是事情变化出乎他的意料太多,就像今日之事。
因为此地就要彻底坍塌的缘故,本想探一探另外三条神道通向何处的李玄都只能暂且放弃这个念头,在澹台云离去之后,他也往外行去,同时将这次唐家之行做了一个简单的回顾和总结。
“首先,草原上的战事还没有完结,但进入了僵持阶段,短时间内谁也奈何不得谁。不必过于担心金帐会影响到中原的局势。”
“其次,作为拔都汗和伊里汗的背后支持者,地师徐无鬼和圣君澹台云已经先后秘密返回中原。双方都选择了隐藏行踪。地师似乎曾经来过白帝陵,唐家人是否知情,尚不可知。澹台云似乎知道地师此行目的,所以澹台云出现在中州并选择隐藏在我的身边,并非是巧合,而是她有意为之。综上两点,是否可以理解为地师的图谋与我有关,澹台云其实是把我当成了一个诱饵?澹台云救我是否是为了破坏地师的谋划?”
“再次,假设唐家并未与地师合谋,所作所为都是出自本心。那么地师明显预料到了唐家的反叛,顺势在此地留下了一些后手,若非有澹台云出手搅局,我已经落入地师的陷阱之中,结局殊为难料。不知这一点是否在地师的意料之中,如果地师预料到了澹台云的出现,那么他会如何对付澹台云?”
“最后,耿月不止一次提到的‘我们’,还有地师的谋划大计,到底是什么?地师的‘大道’与境界修为并无关系,也不是逐鹿天下那么简单,似乎是关乎到世道在数百年后的走向去势,如果此猜测为真,那么地师的格局的确要高出其他人良多。只是不知具体谋划为何,又要如何影响到后世的走向。”
李玄都忽然想起了耿月说过的另外一番话,她说日后成为长生地仙,依靠的不再是什么机缘,而是无数的人力,再联想到阴阳宗继承自古皂阁宗的“八部众”计划,李玄都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地师要以纯粹的外力造就长生地仙。
从“八部众”、上官莞、耿月,乃至于李玄都本人的身上,都可以看出些许痕迹,地师总是能使人修为大进,远超正常修炼速度。显而易见,正常人从固体境到长生境,其结果是不可预料的,能否走到最后,的确要看机缘,换句话来说,付出了努力,未必会有回报,就像是一场豪赌。地师似乎想要改变这个规矩,将豪赌变为买卖交易,付出多少银钱便能买回多少东西。
想到这儿,李玄都忽然觉得,自己是否误会了地师尚不好说,但一定是小看了地师。
如果地师成功了,可以预见的是,一个足够强大的朝廷会掌控整个天下。不同于如今的大魏朝廷和以往的历代朝廷,朝廷作为名义上的天下之主,一定会掌握最多的资源,也就可以造就最多的长生地仙,那么拥有强大武力的朝廷势必会扫清一切地方豪强,加强集权,真就成了天下英才尽入吾毂。
不过这仅仅是李玄都的猜测,地师是否有这样的谋划,尚且不得而知。毕竟李玄都还有另外一个猜测,那就是地师无意于朝代兴亡更迭,而是想要建立与儒释道三教并立的教门,以此绵延后世,做万世师表。
李玄都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地师。
说他是疯子?难道说偌大的天下就是被一个疯子随意摆弄?说他是不世出的圣人?可地师的所作所为,实在是配不上一个“圣”字。
当然,如果地师真做成了一番伟业,建立教门,让三教变为四教,他以教祖之尊受后世敬仰供奉,那么不是圣人也是圣人了。
……
巍然西京,雄立中原,九朝古都。
樊烩走出城楼,冒着蒙蒙细雨站在城头上四下张望。
忽然雨势戛然而止,樊烩的脸色也随之白了一下。
一道身影如同天外陨石一般轰然落下,城墙剧烈震动。
一个人撞在城墙上,撞出一个巨大坑洞。
如果樊烩没看错的话,这个人似乎就是不久前刚在白帝城见过的宋宗主。
下一刻,又有人从天而降,整个人如同一柄长刃,划破天幕,狠狠刺入城墙。不过在这之前,宋政已经从大坑中跃出,躲开了这一刀。不等樊烩看清来人的相貌,那人已经是双膝微曲,以一蹬之力使整个人再次激射而出。
此人离开之后,整面城墙轰然晃动,接着停滞的雨势再次变得鲜活,从天空中落下。
瞬息之间,秦清追上宋政,一刀在宋政后背留下三尺血痕,宋政也毫不客气,反身以“施无畏印”推在秦清额头上。秦清的身形一震,不过出手不停,仍旧一刀递出,刀上有雪白刀芒。宋政以手掌破开刀芒,挡下这一刀的同时以鞭腿扫向秦清脖颈。
秦清被这记鞭腿扫中,身形瞬间偏移,旋转不休。不过秦清也在刹那之间以未曾持刀的左手抓住宋政的脚踝,顺势抡圆,将宋政狠狠砸向城头。
这一次,宋政直接撞塌了一座望楼,落入西京城中。
身在城外的秦清举起手中的长刀,长刀在雨中发出一声畅快颤鸣。
以秦清为中心的方圆十里之内,雨落的速度开始变缓,一个个雨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下落着,每一个雨珠都可以清晰映出秦清的面容,然后化作一柄柄水波流转的清凉水刀。
在短短的几息之间,秦清身周就悬浮了万余水刀。
秦清举步前行,身后有万刀相随。
秦清手中长刀前指,沉声道:“去!”
刹那间,身后万刀齐声而动,声势浩大,铺天盖地。
身处城内的宋政在一片废墟中缓缓起身,深吸了一口气,在漫天刀雨飞过城墙时,他一挥大袖。
仿佛有一道无形铁幕随着宋政的动作在西京城墙的上方缓缓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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