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个时候,沈元重便不得不回话了,“回禀宗主,自然是有规矩的,自太平宗立宗以来,承袭前人之规矩有三卷九十六条文,后世祖师又陆续增删、修改,至今共有三卷一册共一百三十六条文。”
相较于清微宗的三百余条宗规,太平宗的宗规自然少了许多,不过也在正常范畴之内,清微宗实是一个特例。
李玄都微微颔首,道:“有规矩就好,如今是何人执掌宗内戒律?”
在各宗之中,执掌律法之人必是位高权重之人,拿清微宗来说,就是李元婴亲掌负责刑罚律法的天罡堂。
沈元重回答道:“回禀宗主,是老夫忝当此任。”
“原来是大长老。”李玄都点了点头,“陆师姐,先前之事就由你来说吧。”
“是。”陆夫人应了一声,从座椅上起身,对沈元重道:“大长老,方才在天机殿,无幸师弟在言语上对宗主多有顶撞,敢问该当何罪?”
沈无幸闻言也站起身来,略带委屈道:“爹!”
“这里是太平宫,没有什么‘爹’,只有我太平宗的弟子。”沈元重面无表情地说道,“依照我太平宗律法,顶撞宗主者,按照情节严重与否,分别处以申斥、杖责、贬谪、逐出宗门之责罚。具体结果,应由宗主裁定。”
大长老之所以能够制衡宗主,关键就在于执掌宗内戒律刑罚,必要时候,大长老可以搬出祖宗规矩来强压宗主,宗主还无可争辩,若是宗主弱势,甚至还要被大长老分去部分权柄。李玄都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先拿沈无幸来做文章,如果沈元重袒护儿子,就再难站住大义的名分,也就无从压制李玄都了。只是出乎李玄都的意料之外,沈元重并未袒护沈无幸,十分果决,倒是让李玄都高看他一眼。
现在沈元重把处置沈无幸的难题又丢给了李玄都,李玄都要立威,如果李玄都处罚轻了,起不到立威的作用,可如果处罚重了,又要被人说是小题大作,于名声有损。
李玄都也看出来了沈元重的用心,说道:“我说了,我就任宗主时日尚短,许多事情还不清楚,大长老又要避嫌,不便开口,依诸位来看,应当如何处罚?”
陆夫人此时已经与李玄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等许飞白和郁仙开口,主动说道:“当时除了宗主之外,我也在场。依我之见,仅仅是申斥,似乎太轻,可如果贬谪,又未免太重。所以就杖责二十,不轻不重,如何?”
郁仙正要开口反对,沈元重已经赞同道:“好,就按照夫人所言。来人,将沈无幸押下去受罚。”
沈无幸脸色一片灰败,却也无话可说,从座椅上起身,随着进来的两名太平宗弟子来到太平宫外。
对于江湖中人来说,都有修为在身,体魄强健,杖责二十并非什么重刑,对于一些体魄强横之人来说,甚至不痛不痒,所以杖责的关键不在于那点微不足道的伤势,而是羞辱。
只见沈无幸来到太平宫外的广场后,屈膝跪下,被脱去外袍中衣,露出脊背,然后有专事行刑的弟子三人闻讯而来,其中两人手持铁杖来到其身后,负责行刑,另外一人则负责监督和报数,除此之外,还有众多弟子远远围观。
这已经是给沈元重留了脸面,也是顾及到还有秦素、陆夫人等女子在场,若是不留情面,就不是脱去外袍,而是直接去衣打屁股了。
太平宫内众人却是无人去看外面行刑,神情各异。
李玄都道:“修道修的是长生,所以最高的境界叫作长生境,可长生地仙也好,世俗凡人也罢,最多不过百年,古往今来,有几人突破百年大关,可以久留人间?”
沈元重一怔,随即说道:“回禀宗主,按照宗内典籍记载,远有吕祖,近有神霄开派祖师清虚元妙真君,都是久留人间之人。”
李玄都道:“此二人都是全真道祖师,我太平道竟是无一人吗?”
沈元重沉默不语,他隐约觉得李玄都话中有话,只是不清楚李玄都的用意为何。
李玄都又道:“如今江湖上总有‘下一盘大棋’的说法,又说如今是大争之世,地师、大天师、大剑仙、圣君都在棋盘上落子无数。我不知是何人所传,但说到这几位长生地仙,我发现一个极有意思的事情,地师有王天笑辅佐,大天师有张静沉辅佐,大剑仙有张海石辅佐,圣君有极天王辅佐,此四人皆是天人造化境修为。曾几何时,我太平宗也是正道十二宗中排名仅次于正一宗的副盟主,有‘太平无忧’令旗,更与阴阳宗互为敌手,不落下风。对了,当年太平宗还曾在太平山的无忧谷中大胜清微宗,将清微宗赶出太平山。那时候的太平宗,可是天下第一等的大宗门。”
这次不仅仅是沈元重,所有人都察觉到了李玄都的话中有话,可又不得不承认李玄都所言有理,甚至司空藻的脸上还露出了追忆往昔的神情。
李玄都话锋一转,“可如今的太平宗呢,夹在清微宗和正一宗之间,别说什么三足鼎立,不过是一个两头受气的小媳妇而已。至于阴阳宗,上任宗主沈老先生亡于地师之手,宗主沈大先生陷于地师之手,可谓是奇耻大辱,太平宗何以落到今日这般局面?”
李玄都的目光落在沈元重的身上,问道:“大长老,你以为呢?”
沈元重略微沉吟后回答道:“皆因我太平宗后继无人,后辈弟子不肖,愧对列位祖师。”
其余人也纷纷跟着起身,低头道:“不肖弟子,愧对祖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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