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都不通文墨,写不得华美文章,不过他写这些又不是要考秀才、举人,更不是求进士出身,只为言之有物而已。
这一写便是四个时辰,李玄都不过写了四千余字而已,平均下来,一个时辰也就一千字左右,实在进度缓慢,与精擅刀笔文章的小吏相比,可谓是天差地别。
不过李玄都写得不急,写完自己的前半段行程之后,还有许多余地,等他走完后半段行程,若是还有什么可写之事,那么他也不会客气,再添加其中就是了。
不过李玄都也不会故意抹黑什么,甚至不会在其中添加自己的过多看法,大多都是陈述事实,不过仅是如此,便已经是最大的抹黑。
写完之后,李玄都将这本小册子收入“十八楼”中,起身活动了下身体,开始思考接下来的行程。
他当然不会在仙剑山庄停留月余之久,他打算先去琅琊府的红阳县与楚云深、秦道方会合,将此事了结之后,再返回仙剑山庄取剑,最后途径琅琊府去往清微宗,面见自己的师父,也就是那位高居老玄榜的大剑仙,与大天师张静修齐名,号称正道两大柱石之一的清微宗老宗主,李道虚。
且不说邪道十宗,只说正道十二宗,只有李道虚和张静修两人早早将一宗之主的位置让了出去,正是因为两人有足够的能力掌控宗门,就算扶持年轻人上位,宗内的其他老人也不敢反对,如今的清微宗便是如此,老宗主李道虚虽然在蓬莱岛上一意玄修,少理俗务,但这些年来,涉及到宗门走向的大事,无不要由老宗主拍板决定,
谁说江湖宗门便不讲权术?境界修为越高,自然身份地位会越高,想要不被旁人束缚,纵横江湖,逍遥世间,不难。可如果想要凭借武力压服别人,以一人之力又能压服多少人?最多是口服心不服,如此一来,又如何让人尽心尽力做事?一人武力绝顶,可他不能一人把经商、种田、养殖、出海、授徒这些事情全都做了。最终宗门内部割裂,又何谈壮大宗门?
更何况这天下间的天下无敌,最终都是一人对一人的天下无敌,若是被群起而攻之,哪怕是当年鼎盛无双的皂阁宗,也落得一个宗灭人散的下场。
李玄都是被李道虚养大的,对于这位师尊,他也还算了解。老爷子有妻无子,只是在收养李玄都以前,那位师娘便已经过世,此后老爷子便未续弦再娶。倒不是说老爷子如何痴情,根据二师兄所言,其实师娘还活着的时候,老爷子便已经不与师娘同室而居,一人独居于蓬莱岛别院,一意玄修练剑,甚少在普通弟子面前露面,甚至就连许多年轻的岛主和堂主都未曾见过这位宗主,后来扶持李元婴成为宗主之后,便彻底隐于幕后,名为无为而治,实则暗操独治。若是有错,皆是宗主李元婴失察之过,若是有功,则是老宗主运筹帷幄之功。
这些都是张海石所言,对于李玄都而言,老爷子和二师兄皆是他亲近之人,他却是不好说谁对谁错,而二师兄与老爷子矛盾重重,他也只能从中转圜,至于张海石所言的“暗操独治”之言,李玄都将信将疑,不过若论权术,正道十二个宗主,恐怕要以老爷子居首。
李元婴自是也知道这一点,只是他也并不在意,毕竟老爷子有六位弟子,大弟子司徒玄策且不用说了,乃是老爷子花费心力最多的一位弟子,本是板上钉钉的下任宗主,可惜早亡。剩余的五位弟子,除了老五陆雁冰不可能接任宗主之位,其余四人皆有可能,二师兄资历最深,六师弟天赋最高,老四李玄都则最被老宗主喜爱,凭什么非要他这个老三去接任宗主?
这便是李玄都与李元婴最大的不同了,李玄都会与老爷子直言抗争,而李元婴则事事以老爷子为重,若非李玄都是由李道虚亲手抚养长大,感情远胜旁人,而且天赋异禀,李玄都无论如何都不能与李元婴抗争。
想到这儿,李玄都在心底忽然生出一个极为可怕的想法,其实这个想法早就存于他的心底,只是他不愿相信,更不愿深思。
如果说,许多事情都是出自老宗主的授意,或者是老宗主的默许,那他这本册子,还有用吗?
不过李玄都又觉得老宗主不至于如此,只是二师兄过于偏激了。
毕竟早年时正道十二宗结盟,为首的是正一宗和太平宗,十二宗分为三部分,分别是道门四宗、佛门四宗和旁门四宗,其中正一宗是道门四宗之首,太平宗是旁门四宗之首,静禅宗是佛门四宗之首,除此之外,还有妙真宗、慈航宗、玄女宗等宗门,清微宗在旁门四宗中只能排在第三,放在正道十二宗中根本排不上名号,那时候谁会把清微宗放在眼中?提起慈航宗便是南海仙子,提起清微宗便是东海怪人。
可如今呢,一场“四六之争”,虽然清微宗在名义上败了,但并未伤筋动骨,已然取代太平宗的位置与正一宗分庭抗礼,甚至使得正一宗都不得不暂且求和,皆是仰赖这位老宗主之故。若非老宗主励精图治,清微宗不可能有如此巍巍气象,若不是老宗主一意玄修,便不能在玉虚斗剑上出其不意地击败当时的太玄榜第一人宋政,在那场玉虚斗剑之前,世人皆知天师张静修和地师徐无鬼,被江湖称之为“天地二师”,谁也不曾把李道虚与两人相提并论。可如今呢,江湖上已经有人开始争论,老剑神和老天师谁才是真正的正道第一人,乃至于天下无敌第一人。
清微宗能有今日,这都是老宗主之功,老宗主不会毁了自己亲手打下的基业。
正是因为如此,李玄都才会不断犹豫,不愿深思。
因为在此事上,二师兄和老爷子之间,必然有一个人是错的,不管是谁错了,都会让李玄都极为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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