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玉龙稍稍压低了嗓音:“越是复杂的阴谋,施行起来也就越发困难,因为这样的阴谋要讲究一个丝丝入扣,只要某个环节出错,整个谋划便彻底失败。所以这一次,江南织造局的谋划并不复杂,他们说服了江南总督,打算邀请全城的士绅出席一次集会,然后在此次集会上,将秦都督的所有旧部全部引出,一网打尽,同时钱玉楼和道种宗也会趁机对我们钱家出手,可谓是一箭双雕。”
李玄都心头一动,惊讶道:“他们要直接在金陵府处决秦都督?”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舒服。”钱玉龙点头道:“只有这样的大事,才有合理的理由召集全城士绅,理由就是以儆效尤,同时也不会让我们钱家起疑。如此一来,他们便省却了两个麻烦,一是押送秦都督上京,路程遥远,结果殊难预料。二是钱家的掌权人物平日里很难汇聚一处,想要一网打尽实在困难。”
钱玉龙说到这里,忍不住叹息一声:“先前我说是相帮紫府,现在看来,其实也是在帮我自己,这些人不仅仅盯上了秦都督,也盯上了钱家,换句话来说,江南织造局、钱玉楼、道种宗、江南总督,他们都是一丘之貉。”
李玄都迟疑了一下,问道:“钱兄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钱玉龙轻轻弹了弹手指:“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牵扯进来的人越多,就越是难以守住秘密。若是肯花银钱,我们钱家的耳目未必就比听风楼差了,尤其是在金陵府这个地界,我们钱家已经扎根了几百年,所有的根须都在地底下藏着,然后蔓延到金陵府的每一个角落,其余的江南织造局也好,江南总督,至多十几年,相较于我们来说,都是外来之人。紫府,你不妨猜一猜我得知他们想要在金陵府就地处决秦都督一事,为此花了多少银钱?”
李玄都想了想,回答道:“应该不会少于一千太平钱。”
“多了。”钱玉龙摇头道:“这个消息只花了五十个太平钱,便从一位臬司衙门的提刑千户那里得知。说来也是巧了,这千户好酒,在家中饮酒时,兴起将此事告知了自己的小妾,那小妾又在无意中将此事告知了她的弟弟,她那个弟弟不学无术,喜好耍钱,在我们钱家的赌坊欠了不少外债,不过人还算机灵,知道用这个消息来和我们换取银钱,赌坊的掌柜报到了我这里,我不但免了他的所有欠账,还赏了他五十个太平钱,让他到吴州去躲躲风头。当然,如果我狠狠心,把他直接杀掉,还能省下五十个太平钱,只是我没有这么做,毕竟我是一个商人,商人讲究的就是一个‘信’字。”
钱玉龙又问道:“你再猜一猜,我知道江南织造局和江南总督府合谋此事,又花了多少银钱?”
李玄都道:“按照道理来说,这次我应该猜得稍低一些,不过我还是想往多处去猜,应该花了一千五百枚太平钱以上。”
“少了。”钱玉龙笑道:“这次足足花了我四十万两银子,二十万两银子买下了一个江州顶尖花魁的身契,又花二十万两银子买下了一个江南顶尖的戏班子。我把花魁送给了织造局的总管太监,也就是织造局监正陈舫的干儿子,想不到吧,太监也喜欢女人,而且还爱得不得了。我把戏班子送给了总督府的一位首席幕僚,这位幕僚给江南总督做了将近十年的师爷,深得器重信任,平生最喜欢昆曲,而我买的这个戏班子,是当年帝京四大绝之一袁飞雪闭门五年调教出来的新昆腔,没有丝毫烟火气,眼下也就这个戏班子能唱,换成别人,就算拿着银子也买不来。”
钱玉龙五指一握,仿佛是天下尽在掌中,笑道:“这世上没有无欲无求之人,关键是要投其所好。有这两样东西,他们两人怎么会不动心?不过这两人也是奸猾似鬼,说一半藏一半,没有合盘托出,不过他们万万不会想到,我不仅仅是只找了一个人,而是同时找了两个人,一人一半,合在一起,相互印证之下,这个谋划的大概也就彻底浮出水面了。”
李玄都忍不住感叹道:“钱能通神,钱兄是真有钱。”
钱玉龙一笑置之:“钱,如果放着不花,便是一堆死物,只有花出去的钱,那才是钱。”
然后这位钱家大公子忍不住感慨道:“正所谓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我们这些商人,不怕花钱,最怕的是有钱花不出去,那才是真正的绝望。就拿这次的事情来说,不管是织造局的总管太监,还是总督府的师爷,如果这两人清廉自守,那我也是无可奈何,总不能拿钱砸死他们。”
李玄都感怀道:“我算是看明白了,阴谋可以为用 ,但不能为本,最终能够一锤定音的,还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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