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应清默然点头,不言不语。
“那就继续唠呗!”江连横转过头问,“关少爷,我搁这不碍事儿吧?”
关福更尴尬了,可是在美人面前,又不甘心拉下脸来低声下气,暗自酝酿了许久,终于把心一横,言辞恳切道:
“江老板,我和小薛是真心的,你就成全咱俩吧!”
江连横绷住了笑意,却绷不住这一身鸡皮疙瘩,当下连忙稳住心神,面不改色道:
“男欢女爱,这都是人之常情,关少爷真心想娶,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就是希望我小姑能过得好。”
“这么说……江老板同意了?”
“不同意能行么,她那心呐,早就飞你那边去了。”江连横感慨道,“再者说,都是老姑娘了,不急能行么,我这个当小辈儿的都跟着操碎了心。老吵吵宁缺毋滥,没辙没辙的,她要是愿意,我给你俩备份大礼。”
话到此处,不说了。
再说下去,脚丫子就要被薛应清在桌子底下踩烂了。
闻言,关福立马喜笑颜开,忙说:“薛小姐,那咱俩的事儿……就这么定了?”
薛应清点了点头,说:“我等你好消息。”
关福连忙答应下来,看江连横没有要走的意思,自己也不便多待,于是唠叨了几句过后,终于恋恋不舍地转身离开了。
见他的身影从窗外消失,薛应清立时冷下一张脸,喃喃嗔怒道:“什么东西,一点儿规矩都没有。上梁不正下梁歪,估计那个占爷年轻的时候,也是个臭点子。”
“哪个爷们儿年轻的时候不是臭点子?”江连横戏谑地说,“他来这边,占爷未必知道。”
薛应清仍旧不依不饶:“不管他知不知道,那也是他手底下的人!当儿子的坏了规矩,当老子的就得负责到底!”
闻言,江连横的眼中掠过一丝伤感。
沉吟了片刻,他忽地开口问:“你说——那小子真敢动占爷么?”
江连横对此表示怀疑。
毕竟,在这世上,脑袋一热,顺嘴胡说什么的都有,逞口舌之能谁不会,大多数人回头冷静下来,该怂也还是怂。
所以说,枕边风才吹得最邪乎,成天受人撺掇拱火,再老实的人,也难免做出莽撞之举。
如果薛应清就此收手,不再存心挑逗,关福总也见不着人、得不到回应,等过段时间以后,心里那股淫邪欲火,该散也就散了;可如果薛应清不肯罢休,鸿雁传书,三番两次地勾勾搭搭,关福心里这股火,就永远烧着,不达目的绝不消停。
薛应清虽说有意为之,却还是忍不住问:“你又要干啥?”
江连横看向窗外的街景,沉声道:“关福要是成了,我就替占爷‘报仇’;关福要是没成,我就‘帮’他把事儿办成。”
“想抢他们的地盘儿和生意?”
“关福对你不敬,就是对江家不敬,这是其一;其二,我也不差他们那份儿生意,我要的是花子团的耳目。”
“又要影戏院,又要花子团,你当心别贪多嚼不烂了。”薛应清好言规劝道,“哈埠地界儿杂,谁也当不了一家独大。”
江连横应声点了点头:“这我知道,但就因为哈埠地界儿杂,我就算硬啃,也得啃下来一块场子。这你不用管了。”
薛应清本来也没想管,转而却问:“你怎么突然下来了?不是跟你那洋妞儿逗闷子么?”
“听不明白。”江连横的回答相当坦诚,“而且,刚才西风回来给我送信儿了。”
“于德海清了?”
“清了,‘洋观音’也接到了,闯虎的差事头晚上就能办好,上楼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过年吧。”
……
……
冬夜来得特别快,下午五点钟,天色已然晦暗如墨。
哈埠站前广场上灯影璀璨,来往旅客行色匆匆,俄式马车一辆接着一辆,蹄声、鞭声、车轮声不绝于耳。
有人在送行,有人在迎接。
似乎刚刚有一列火车驶入月台,出站口里霎时间乌泱泱涌出一大批乘客,其中大多半都是四处务工的男人,身上裹着臃肿、厚实的棉袄,所有家当全都卷进被褥里,仅凭一根麻绳,便牢牢地捆在后背上驮着,弯下腰,吭哧吭哧地走出车站。
旁边的入站口不远处,一辆俄式马车缓缓而来。
老马停下脚步,打了个鼻响,喷出一团团白色的哈气,紧接着车身一轻,乘客陆陆续续地钻出车厢。
“江老板,拿着拿着,这都是正经的好东西,带回去给家里尝尝。”
盛宝库提着大包小裹,直往江连横和薛应清的怀里塞,冬妮娅站在其后,也帮着拿了不少东西。
“红肠带了吧?还有那个大列巴和夹心糖呢?”盛宝库回身检查车厢里的东西,“江老板,给你带了两条‘老巴夺’;薛掌柜,我就知道你爱喝汽水儿,给你带了罐格瓦斯,没敢多拿,太沉,你留着路上喝吧!”
不远处,闯虎和林七也在依依道别。
“儿子,这是你爹我多年的心血:《闺中纪实》,看扉页,无鸣鹃惠存。”
“孙子,你爷爷我给你带了份儿西洋画报,艺术画报,多的我就不说了,你拿回去慢慢欣赏。”
“七啊,我走了,你多保重,等我东家的影戏院开起来以后,咱们常来常往。”
“虎子,你也多保重,这么多洋妞儿跟着你,别让人一屁股坐死了。”
兄弟相拥,情难自已——尽管明明已经说好了,开春以后还会再聚,毕竟江家日后要在哈埠立场子,有的是机会碰面。
无奈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闯虎挥泪而去,猴儿崽子的身形后头,却跟着六七个人高马大的白俄姑娘,此等场面,也是颇为壮观!
前头不远处,江连横等人早已先行一步,奔着进站口去了,于是他也赶忙加快脚步,用毛子话催促着身后的白俄姑娘快走,着实引来不少艳羡的目光。
江连横拉着冬妮娅,领着薛应清,急匆匆地穿过站前广场,恰好迎面交汇刚刚下车的务工人潮。
人来人往,自然免不了摩肩擦踵。
正在他们走进车站时,一支务工小队的领头却突然在台阶儿上停了下来。
昏暗的灯影下,此人背光而立,让人看不太清他的相貌。
他皮肤黝黑,看上去很老,面容饱经沧桑,似乎是遭过大难,可声音听起来却是中气十足,眉宇之间闪过一丝疑惑。
“群哥,看什么呐?”身边的工友笑话道,“看刚才那俩娘们儿呢?”
那领队摇了摇头,沉声道:“没有,我是在看刚才那男的。”
“那个男的?那身行头,看起来估摸应该是个大老板吧?”
“是啊……我好像在哪见过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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