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两人,如今两人(感谢暖阳巨白银盟)
穿青云纹交领袄的少女手中垂下一枚珠子,这是薛家的一枚白虎珠,据传是得之于先祖薛神将,可以遮掩气息,否则的话,她只消上来,就会被那少年发现。
哪儿还能如这般玩笑。
李观一道:“最近一月,天下可有什么大事情发生?”
在幕布后面,少女微笑垂眸道:“天下风云四起,自是有许多变化,西域大漠,突厥草原,北域之关,不知道先生要问的,是何处之事?”
李观一发现对面称呼自然而然地变化了。
长风楼这一年已是逐渐正规化,已经不再是一年多前,在镇北城时候,一座楼的楼主就能够知道李观一的真身,李观一微微抬眸,道:“那么,就请楼主详细说说看。”
少女翻开卷宗,然后手指抵着其中一张,微微一弹,这一张卷宗就划过了幕布,落在李观一前面,道:“若说起来,突厥草原之上,有大变化。”
“突厥开始收敛和其余国度的通商,哪怕是薛家也受到了巨大的影响,这些草原上的人,既豪迈,又狡猾,他们开始大肆收购茶砖,盐铁,对于他们自己售卖的货物里,却把马匹用牛羊替代。”
“先生觉得如何?”
李观一回答道:“草原不产蔬菜,茶砖是必须要用的东西,可以预防许多的疾病,而战马,盐铁都是战争之器,草原上的大可汗,在准备一场战争了。”
少女嗓音清澈:“薛家发现,陈国也做出相应的收敛,但是应国却似乎没有发现一样,将茶砖,精盐,供给了突厥。”
她把另一张卷宗递过来,上面详细描述了陈国,应国对于突厥之变化的反应,根据这两种变化,李观一瞬间意识到陈国方面负责这一部分的换成了鲁有先这一位名将。
应国,恐怕是破军先生所说的计策成功。
应国和突厥应该达成了某种同盟。
天下第一神将所在的应国,和天下第二神将,也是最强的具装骑兵统帅,突厥大汗王一起的乱世同盟么?李观一感觉到了一种巨大的压力。
这个时候,情报汇总,就可以感受到时间和大势是在一点一点往前推行的,李观一自己有收获,甚至于可以说他的收获很大,有学宫,有名望,和姬子昌的同盟之约。
而应国的大帝在钓鱼和喝酒的时候,就已经和突厥大可汗完成了一种不需要言语的‘同盟’,甚至于这样的同盟未必是和善的,只是逼迫那位大可汗不得不采取这样的形势。
突厥改变了通商的往来,陈国陈鼎业,鲁有先也顺势收缩陈国的商业,和姜万象几乎是同时限制薛家,乱世开始的迹象,越来越明显了。
这就是争渡啊。
争渡的意义不在于渡,而在于争,争先。
若此天下乱世,崛起皆豪雄,麾下有强军悍将,谋臣智者,所有人都看到从自己的方向出发,征讨天下的谋略,那么就是争先了。
谁能更早一步占据关键位置,谁就可以胜。
破军之谋,灵均之势,文鹤之民,皆是求得个先机不败。
李观一心中有一丝丝紧迫的感觉。
薛老是乱世的豪杰,豪商,可是陈鼎业和姜万象是制定规则的君王,李观一翻看卷宗上的变化,道:“陈国限制商业,薛家可还好?”
少女嗓音宁静,不紧不慢道:
“薛家自是受到许多影响。”
“这是陈国最近发生的大事……”
她似乎是早有准备一样,把对应的卷宗一个一个排列下来,刚刚已经给出了两张,在李观一询问之前,她的手指就已经按在了第三张卷宗上,往前轻轻推出去:
“陈皇立了薛皇后之子为太子,并且告知于天下,薛家虽然还在老家主的引导下,维持住了大体的秩序,但是人心浮动,一旦陈国得势,薛家就是皇亲国戚。”
“这四个字,对于薛家子弟来说。自有莫大的吸引力。”
“人心已动。”
“陈鼎业立鲁有先为大司马大将军,应对西域。”
“陈鼎业立江南一十八州州城晏代清之父为礼部侍郎,加封玉带,大学士,银青光禄大夫衔,风头一时无两。”
李观一看着陈鼎业的一一举措,微微呼出一口气。
忽而觉得更为抱歉起来了。
晏代清本来就是后来才到了麒麟军的,其实在麒麟军的内部,多少有些声音觉得他是外人,没有经历过那两万里的跋涉和平定江南的厮杀。
在这样的情况下,陈鼎业又对晏代清的父亲加以封赏。
这种消息传递到了麒麟军那里,自会出现不信任和怀疑。
而在这种情况下,晏代清既需要克制世家,又需要安抚百姓,还需要顶着一部分来自于麒麟军内部的压力和怀疑,坚定推行种种政策。
李观一觉得一种巨大的抱歉,只能想着,等到手头的这些银钱运送回江南的时候,可以让晏代清稍微舒服一些。
姬子昌从傀儡化作了现在的模样。
而摆脱澹台宪明的陈鼎业也发生了蜕变。
李观一忽然想到那个自尽的陈国丞相,缄默许久,他想着,陈鼎业的变化,会不会也是在澹台宪明的预料之中,澹台宪明需要的是陈鼎业和摄政王陈辅弼,李观一厮杀么?
只是澹台宪明应该也没有想到,姜万象的时间也不多了,这世道会朝着更为混乱的方向涌动着过去,重新苏醒的陈皇,时日无多而越发霸道的应帝,得到赤帝一系最后血与火的麒麟。
老一代,年轻一代,皆是风起云涌。
李观一缄默许久。
幕布之后的少女安静等待着对面的继续询问。
阳光温暖。
这幕布极厚实,让她回忆起第一次相见的时候,那时她用算经的题考核他,他下笔如有神,她的随身侍女来来回回,在两个人中间传递纸张。
和现在倒像是有三分相似。
少女噙着一丝微笑,窸窸窣窣的声音,对面的秦武侯翻看完了,然后安静了一会儿,呼出一口气,沉静道:“那么,敢问西域。”
李观一道:“我记得,薛家,应国的国公府,以及铁勒族的契苾力,应该是和突厥七王一起成立了商会,突厥大汗王改变了通商的货物品类,七王那里呢?”
少女手指微动,第四张卷宗飞过去,不紧不慢道:
“七王,如常。”
突厥草原上的共主大汗王改变通商。
突厥大汗王第七子部曲一切如常。
这两句话,已可以品出腥风血雨,这代表着那偌大草原之上势力之间的争斗和暗潮涌动,李观一心里倒是松了口气,这也代表着破军计策推行,代表着铁勒族没有受到影响。
以及,薛家所蒙受的损失终究少了些。
那少女手掌按下,抚平裙摆褶皱,道:
“通过商路的变化来来,铁勒部的契苾力已经将铁勒九姓的部族汇聚了八族,还剩下了最后一部部曲未曾回来,已重新组建了黄金弯刀骑兵。”
“但是他们一开始的时候,以黄金弯刀骑兵重聚为名号,聚集了铁勒九姓,后来则是不再用黄金弯刀骑兵的名义了。”
“西域那里,势头很乱。”
“有人说,铁勒部只是借助这个传说之中第一轻骑兵的名号,把人们汇聚起来,避免亡族的惨剧。”
“也有人说,黄金弯刀骑兵是过去西域王者的亲卫骑兵,是王者的侍从,所以,在他们认定的王没有抵达西域大漠的时候,黄金弯刀骑兵是不会真正的复苏的。”
“这是一种传统。”
“但是无论如何,契苾力所率的轻骑兵仍旧是此刻西域一股颇为强劲的力量,被苛责的,只是没有后勤,以及,缺乏具备战略级眼光的军士,以及天下一流的统帅。”
“契苾力被西域各部各方势力认为,是一位豪迈有勇武的骑将,却还缺乏大战役的锻炼,没有敏锐的目光,只是战将,而非统帅。”
少女语气沉静简练,不疾不徐地将事情讲述出来,又道:“至于原本的西域势力,吐谷浑灭亡之后,他们的一部分精锐保存力量,往西域更深处而去了。”
“党项人立国,陈国原本的摄政王陈辅弼率领一部分陈国精锐,组建了具装甲胄骑兵,此刻党项人之国已被攻掠了九成,只剩下了党项人的圣山所在区域,原本的都城范围还在。”
“党项朝着陈国要求援兵,但是鲁有先选择固守,固守的同时也在缓步往前推进,占据党项国的疆域,党项人大怒,按照党项古代的传统,要在圣山下活祭了陈国公主。”
“陈辅弼的儿子,原本的陈国太子陈文冕一身白袍突入其中,将自己的堂妹救回来,而神将萧无量于党项灭国之战当中,大放异彩。”
“于此战之中,陈辅弼亲自为陈文冕擂鼓助威。”
“百姓和士兵都声威大震。”
“陈国宗室公主被陈辅弼安慰之后,留在了那里,未曾回归陈国;应国国公府也率军出战,多有收获,只是最为好战的二公子李昭文,似被父兄限制,麾下兵马不多。”
“即便如此,也以少打多,打得党项国名将丢盔弃甲。”
李观一点了点头,他自己都未曾发现一种相谈时的自然,有提起茶壶斟茶的声音,然后那幕布微微扬起,从缝隙里可以看到里面少女裙摆,声音清澈安宁:
“请饮茶。”
“多谢。”
李观一回答,喝茶时候觉得是他喜欢的那种口味。
李观一看着卷宗,明明是应国,陈国,突厥草原,西域大漠发生的事情。
且前后时间不一,涉及到了军阵排布,商路流通的品类,应对对外商业的收缩和扩张,雇佣骑兵,以及西域灭国征战,可是此刻在李观一眼底,这些事情,分明就是一件事。
天下大势,风起云涌!
阴谋,阳谋,决断,厮杀,争夺,说到底。
这不过只是那一句话罢了。
“赤帝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突厥草原,南国曰陈,中原大应,关外豪族,北域军阀,西域大漠,群雄并起,豪杰相争,彼此都看到了这天下的变化,而后都做出了自己战略之下该做的事情。
而后在同一时间,大步前行。
在墨家弟子跋涉,为了自己的理想抵达江南的时候,大漠之中的摄政王正用双刃战刀劈斩党项国贵胄的首级,跛脚的狼王踏上天下;
在李观一和诸多宫主一起面对青袍长生客的时候,突厥的大汗王勘破了应国的决断,用草原的弯刀撕裂了最初的约定,然后召集重骑兵之王。
李昭文的金翅大鹏鸟在天空盘旋落下,陈国已换立了太子,薛家开始人心浮动,天下有数的守城名将提起了自己的兵戈抵达了前线。
而在这个时候,应国的太子和二皇子之间的争斗逐渐彰显出来,突厥七王为了自己的志向在和应国公主谈笑。
姬子昌和李观一谈论天下。
萧无量和陈文冕角逐党项。
他们手中的长枪用摧山断岳的姿态猛然递出,凿穿了党项武师炽烈的胸口,撕裂党项人的豪情壮志,鲜血涌出,中原的将领们高唱大风,姬子昌提起那把剑,将赤帝最后的余晖托付。
这一切,皆是在同时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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