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霜涛姑娘,言辞练达,文章慨然有豪雄气魄。”
“写的辞赋却又婉转,如江南水气,当今女子,在这个年纪上的才学超过她的,没有多少。”
其余名士眼底有一丝热切,想要开口和薛道勇说些私密的事情。
薛道勇一摆手,痛痛快快道:
“我家孙女自是极好,且看看我家那麒麟儿。”
王通笑着点头,寻找卷轴。
房子乔伸出手按住卷宗,温和道:“……薛老,可之后再看。”
“酒已温好了,还有,是尚书的文章,赞美的是古代先王的伟业,这一题,是要称颂当今皇上圣人的功业。”
当今皇上?
李观一没有回答。
他称颂不出来,钱正那一百三十五文还好好包着。
若是见到那皇帝,他想要把这一百三十五文砸在他脸上。
握着刀,道:“古代先王的功业还在吗?”
“不在了啊。”
“是啊。”
“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少年回答道:“兴旺,衰败,左右都一样,也不过只是那一句话罢了。”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转身离开的王通脚步骤然止住。
薛霜涛道:“这是……”
旁人大多都说国亡,百姓苦,前面这四个字的分量却还要更大。
李观一笑着道:“是我来时候……”
薛霜涛接过了话,道:“路过的一位老者吟的,是吗?”
李观一鼓掌赞许道:“大小姐冰心聪明,已经会抢先回答了。”
“那位老先生姓张。”
薛霜涛才不相信这些,看着李观一,又道:“再看那一个问题,王通先生说,士之致远,先器识而后文艺,是所谓的士先识器,这是问你的志向和器量,但凡是学子都可以回答几句。”
李观一屈指弹刀,微笑道:“吾乃武夫。”
“不善言辞。”
薛霜涛轻轻踢了下少年的小腿。
然后看到了那边自家爷爷,看到了薛道勇主动显露面容,疯狂打眼色,背对着老者的李观一则因为王通夫子遮掩的文气和主动收敛自己的薛道勇而没有发现,薛霜涛想了想,伸出手来。
白皙的手掌上,一枚黄金玉环,微笑道:“那么,客卿先生。”
“黄金镶玉石的手环,买你将你的志向,告诉我。”
“这样的买卖,可合算么?”
少年人笑起来,道:“好啊。”
“我来的时候,恰好遇到了两位先生,那两位先生恰好各自说了一句。”
“不知道大小姐,要听文的,还是武的?”
薛霜涛道:“若是武的呢?”
李观一想了想,道:“大丈夫生居天地之间。”
“当提三尺剑而定四海,立不世之功!”
他调侃着的语气,没有把那一句,岂能郁郁久居人下说出来。
只是提三尺剑,立不世功,已极堂堂正正。
长孙无俦眼底闪过一丝流光。
薛霜涛懵懂点头,有好奇道:“那若是文呢?”
“文么?”
李观一握着刀,这段段时间的所见所闻,那十年时间的流浪经历,他悠然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只是一句话,已有了无边开阔的气象。
房子乔笑意微微止住。
“为往圣继绝学。”
杜克明抬了抬眉。
少年本来要开口自然而然说出那最后一句,就当做是逗朋友开心了。
但是他却忽然止住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面堵着什么东西,钱正的那一封封家书,那买卖女儿的老农,这该死的世道在眼前划过了,然后如同火焰一样在他的胸中翻腾起来。
这时候,那最后一句话不像是简简单单的念出来。
原因很可笑。
因为李观一真的懂了那最后的一句话。
而前面那三句,不过只是照本宣科。
当你读书的时候,伱根本不会明白文字的力量,只有经历了漫长的岁月,见到了许许多多的东西,在某一刻,教育达成了闭环,少年时念诵的文字,将如同刀剑一般精准的命中眉心。
李观一提起了黑色的刀,指着前方的天空和大地。
这一瞬间,他明白了那话语的分量,所以最后一句话,如同火焰自心口喷涌而出,他轻声开口,如对这天下,第一次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为万世,开太平。”
于是那诸名士再无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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