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怒吼,我凝滞的思维竟然分不清是别人的声音,还是自己的愤怒,只知道这一道充斥着我整个世界的声音出现之后,无数连绵不绝的回响在空气中飘荡着,而那凝住我思维的阴森寒冷,便如同春天阳光照耀下的冰雪,开始融化了用这么一个词,似乎过于缓慢,因为在一瞬之间,那寒冷如同潮水一般退去。/
伴随着这一声怒吼出现的,是一道尖锐到极点的声音。
这声音包含了恐惧、意外、不安、失望和不解……我无法告诉你们我是怎么从这一声尖叫中分辨出这么多情绪出来的,我只能够说,我真真切切、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这一切的感情在。就像是一个如同老万这样的老饕,兴致勃勃地去红灯区消费,走进房门,却发现床上躺着的,是自家的婆娘。
或者更加复杂的情感,恕不一一描述。
我睁开眼睛,看到一股比原先淡薄十倍的黑色雾气从我口鼻之间仓惶蹿出来,先是在虚空中凝成一个人形,然后几乎没有作任何停留,便向西边的方向飞过去。西面……我停顿的思维开始考虑起问题来,才陡然发现,西面处,不就是欧阳指间老爷子所布置的米阵方向么?
我手撑着地想要站起来,然而浑身的肌肉,却似乎超出了我的控制,根本就不听从指挥。我唯一能够做的,就是稍微抬起头,然后看向西边的方向。
果然,那团黑色雾气已然钻进了欧阳指间的口鼻之中,还余得有黑色的气息,在外面游绕着。
疯狂舞动身体的他浑身一震,跪倒在地,双手撑着米粒合围的区域,胡子上立刻凝出了冰霜。他抬起头来,正好与我对视上,坦然地一笑。
我费尽力气,张开嘴,说出了我都认不出来的声音:“为什么?为什么要找鬼入体……”
他原本中了尸毒,脸色铁青,现在恶鬼加身,浑身的肌肉都好像有小老鼠子在皮肤下面跑动,扭曲着,更加吓人。然而他的眼睛却是晶晶亮,就像是没过百天的孩子,纯真剔透,没有半点儿瑕疵。他努力地冲我笑了笑,然后叹气,说唉,我也不想这样子,不过这鬼若出世,必定造成大祸。我有老师张延生先生传我的《洞真黄书》一卷,内中有以本命为助力,与厉鬼共赴黄泉之法。
此法险恶,有死无生,当日我曾与老师笑曰“我死定是死于此术”,没想到当日之口,今日成谶。这就是因果,我这老头子平安一世,终究还是要如此故去啊……
听他这般说,我心中顿时一阵懊悔,我刚才竟然以为老先生如同李永生一般变态,想要与那“聚阴炼魂十二宫门阵”中凝结出来的鬼东西共生。然而,没想到他竟然会如此刚烈,要与这恐怖的鬼东西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突然之间,我鼻头便是一酸,眼中便模糊了起来。
我喃喃说道:“不应该的,不用这样的……”
说着,感觉冰冷的脸上有两道潮湿的热流,一直流到耳根后,痒痒的,痒得心痛。
欧阳指间说不用伤心的,老头子我中了尸毒,这一番剧烈运动,毒早已攻入了心肺之内,时日无多,如此甚好。这恶鬼倘若()找到法子,又缩回地下去,世间又多了许多麻烦。我死了,值得我认为值得,这世界便都是我的道,是我的成功之道。陆左小哥,你今后若能够见到我老师,不妨告诉他一声,他最不看好的那个老学生,欧阳指间,现如今也是做了一次畅快之事,不枉此生,不枉此生啊……
他憋尽气力,霍然站了起来,长笑作歌曰:“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今赴黄泉,万神朝礼,鬼妖丧胆,精怪亡形……”
欧阳指间一边跳着,一边歌,周围的米阵则一波跟着一波地荡漾出米黄色的光晕,当他唱到了“吾不省兮,且归黄泉”时,一股暗红色的火焰就从他的天灵盖中冒起,瞬时间就将他的头发和胡须给冉冉燃烧起来。而在这时,老爷子已然唱不动歌了,他的声音被空气中一声沉闷的怒吼所掩盖着,那怒吼似乎是在绝望的嚎叫,又是在乞怜,说着:“天啊……不要啊,我不是资本家,我不是走狗!我只是一个……”
这个死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恶鬼,似乎对自己的死去,依然还有着强烈的执念。
而这执念,甚至远远超过了对我们的恨意……
我浑身都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老爷子疯狂地跳着祭祀的舞蹈,看着那一团暗红色的火焰吞噬了他的身体,火焰将他的毛发、皮肤、肌肉、骨骼和体液一燃蒸发,而他的灵魂,则在紧紧地纠缠着那入体的恶鬼,不让它再次挣脱出去。那恶鬼浑身颤抖,在咆哮,在嘶吼,最后变成了祈求……
欧阳老爷子一声也不吭,任那恶鬼表达着它的情感,他只是死死的缠着,用尽自己的每一份意志和念力。他在用生命和灵魂在跳动着,一往无惧。我看着视野余光中那火焰的精灵,心中的悲愤就像春天疯长的野草,郁积得让人奔溃。没有人能够救欧阳指间了,他求仁,得仁,舍身取义,壮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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