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到了暮里,长公主与青唯又说了一会儿话,见谢容与还没回来,唤阿岑来问,阿岑道:“适才玄鹰司的祁护卫来找,像是有什么急事,殿下赶去衙门了。”
而今结案在即,按说各部衙司已没有之前那么繁忙,但是,虽然宣室殿夜审后,京中士子的怨怒平息了,消息传到地方,因为不曾有朝廷官员亲诉,反倒是质疑声居多,有人甚至怀疑朝廷刻意隐瞒真相,推出老太傅、张正清等人做替罪羊,时有地方士子联名上书,要求拆除新建的洗襟台,又给朝廷增添新的公务。
此事青唯和长公主都知道,听是谢容与被唤走,只当地方士子又联名上书了,谁知没一会儿,谢容与就回来了,他行色匆匆,唤道:“小野,你过来。”
青唯见他面色有急色,猜到出了事,到了他跟前,只听他低声道:“曹昆德快不行了,你可要去见他?”
青唯一愣。
上回她夜闯宫禁,曹昆德面上虽有病色,看上去似乎并无大碍,怎么这么快就撑不住了?
然而青唯转念一想,又不觉得奇怪。曹昆德常年吸的那个东西,本来就对身子有害,上回她去东舍,搁着糕石的金石楠木匣上已经积灰了,若不是得了重疾,有太医叮嘱,这东西哪有那么好戒的?可惜曹昆德后来压不住瘾,身子彻底亏损了。
青唯点点头。
谢容与于是拉着她跟长公主行了个礼:“母亲,失陪。”
曹昆德成了重犯,自也不住在东舍了,或许因为他伺候过两朝皇帝,眼下人快不行了,刑部倒是没把他搁在囚牢里。
衙门后院有间单独的罩房,青唯推开门,简陋的木榻上躺着一个银发苍苍的老叟。
曹昆德很老了,但是青唯从前从来没把这个太监跟“老”这个字眼联系在一块儿,似乎这样去了根的人,浮萍一般来去,岁月的增长被他们身上日益加重的奸猾盖过,“老”反而不突出了,就连此时此刻,他都不是老态龙钟的样子,面色虽然灰败,目中还透着一丝刁狡,听到开门声,他偏过头来定睛看了一会儿,随后笑了一声。
笑声是干的,紧接着一阵短促沙哑的呛咳,显见是许久没喝水了。
青唯在门前驻足片刻,步去方桌前,斟了一盏清水递给曹昆德。
曹昆德的手已经有点拿不稳东西了,水接在他手里,还是颤了一些出来。他慢慢地吃下,吃过水,人就好了许多,连音线也跟从前一样长长的,“道是谁会在这个时候赶来见咱家呢,除了你这个丫头,也不会有旁人了。”
他密缝着眼,就这屋中唯一一盏油灯,仔细地端详青唯。
青唯的脸上干干净净的,如果说小时候她的明丽是内敛的,要多看一眼才觉得好看,而今她长大了,嫁了人,那收放在内的清美一下子发散出来,没有宽大的黑斗篷遮挡,整个人都是夺目的。她已经不必拿那块丑斑掩饰自己的身份了,曹昆德问:“朝廷把你父亲的罪名去了?”
青唯道:“还没有。”
曹昆德悠悠道:“可说呢,要剥除温阡的罪名,哪有那么容易?他是总督工,哪怕再冤枉,他都得为这场事故负责,除非有人愿意站出来,替他承担过失,否则或轻或重,朝廷总得罚,你这个罪人之女的身份呀,去不掉的。”
青唯:“我知道。”
曹昆德见她一副惜字如金的样子,笑了一声,“当初捡到你,你就是这么个模样,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一点儿没变,遇到不喜欢的人,一个字都不多说。当初咱家就想啊,这个小丫头,主意倒是正,话不多,骨子里透着一股明白劲儿,留在身边,今后能有大用处。”
“所以义父把我留在身边,是猜到我不甘父亲无故丧生,总有一天,会查清这一切,您到时候就能顺势而为,把朝廷是如何辜负劼北人的昭示天下,让所有人都唾弃洗襟台?”
“可不么?”曹昆德慢条斯理道,“可是你到底是个重犯,咱家没想到小昭王会醒,你再好用,还是比不上的小昭王的。”
“只有小昭王,才能把案子查到这一步,才能掀起这么大的动静,让士子聚集宫门追问真相。”曹昆德语气里透出一丝得逞的兴奋,“眼下你们虽然安抚了京中百姓,各地是不是已经有士人上书,为劼北鸣不平,质疑先帝的功绩,要求拆除洗襟台了?”
青唯没答这话。
曹昆德太聪明了,哪怕关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他猜测的与外间发生的一丝不差。
青唯也不想解释,曹昆德有自己的执着,她说什么,他都不会听的,她只是问:“很值吗?义父可知道,士子闹事当日,墩子就死了。”
曹昆德目光闪过一瞬茫然。
他或许料到了,但听人亲口说来,到底还是不一样,墩子毕竟是他养大的。
“怎么死的?”许久,他问。
“士子聚集宫门闹事,街巷中劫匪趁势流窜作案,墩子不常在宫外行走,钱袋子露在身外,被匪贼瞧见劫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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