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他也真是倒霉透顶,昨日他接到一笔买卖,卖画人自称手上东斋先生的真迹《西山栖霞留景》,想请他估个价。点墨斋的马掌柜不比顺安阁的郑掌柜眼光毒,并不能一眼辨出画作真伪,又不想错过这笔买卖——几日前诗画会上,一副仿四景图卖出了怎样的高价,留章街一带传得沸沸扬扬。马掌柜于是请卖画人暂将画作留下,待他请人来验看后,再估价不迟,没想到验画的人还没来,买家就来了。买家称是肯舍千金买东斋先生的画作,别的一概不要,马掌柜一时鬼迷了心窍,一咬牙,把《西山栖霞留景》卖给了买家。谁知这才过了一日,买家就退画了,称是自己买的赝品,非但要马掌柜退还银子,还要把他告到官府。
其时恰好谢容与也在留章街,听闻此事,命玄鹰卫将点墨斋围起来,又派人去州衙请来齐宋二人,尹婉与尹弛二人也是被玄鹰卫一并请来的。
马掌柜声泪俱下,“那卖画的自称漱石,把画留在这里,再也没来过,想来是听到风声,早也逃之夭夭了,官爷若不信,可查小铺的账簿。”
谢容与听了这话,却是不答,只问一旁的郑掌柜,“几年前,一名名叫漱石的画师也曾到贵阁寄卖过画作,可有此事?”
这事谢容与才跟顺安阁打听过,郑掌柜印象深得很,连忙点头,“有、有。”说着唤来身边跟着的伙计,回楼阁取来当年账簿。
谢容与比对过账簿,又道,“宋长吏,岑雪明失踪前,所收藏的漱石画作仿的也是东斋画风,此事你可记得?”
当日去岑雪明故居验看画作,正是由宋长吏陪同,宋长吏看了齐州尹一眼,只好应道,“回殿下,下官记得。”
谢容与听了这话,再不多言,只对卫玦道:“拿人吧。”
卫玦拱手称是,两名玄鹰卫应声而出,到了尹弛身边,当即就把他扣押在地。
尹弛似乎根本不解自己为何会被请来,眼下忽然被人扣押,更是莫名,他看着谢容与,“王爷您……您这是何意?”
卫玦道:“玄鹰司已有证据,尹二少爷正是几年前出售东斋仿画的画师漱石。证据为何玄鹰司不便在此透露,不过眼下您既然以赝品牟利,只能请尹二少爷跟我们走一趟了。”
尹弛听了这话,似乎松了一口气,他说:“那王爷真是误会了,月章学画时,仿的不是东斋画风,月章的开蒙恩师沈先生说过,东斋画风莫测,非天生丹青大材难于精深,月章画风踏实,学的乃水松、停梅居士等人,这个王爷只要看过月章的画,一眼便知。”
卫玦道:“这些话,只能留待尹二少爷跟我们回衙门,亲自跟证人证词对峙过后再说了。”他顿了顿,“毕竟尹二少爷曾经以漱石之名出售画作,玄鹰司是亲自跟人证实过的。”
尹弛似乎十分信任谢容与,听了这话,点点头:“也好,那月章姑且跟随王爷回衙门,有的误会一人解释不清,若有人对峙,想必不消三言两语就能辩说分明。”他说着,回头见尹婉望着自己,一脸欲言又止的焦急之色,不由安慰道,“你放心,我无事的,你回家与爹娘说一声,就称我有事要去衙门,今日晚些时候回家,让他们不必等我。”
他既配合,卫玦便未给他上刑枷,吩咐人将他扣上马车,与点墨斋的掌柜一起,一并押解去州衙了。
尹婉立在长街,见玄鹰卫与衙差们扬长而去,揪着帕子在原地踌躇许久,这才转身离去。
尹府在留章街以东,然而尹婉出了留章街,竟是想也不想便往右走去,她的步子越来越快,几乎要跑起来,娇嫩的脸涨得通红,清眸里流露出楚楚焦慌之色。
她竟也是在往州衙的方向而去,穿巷过径,她避开衙门正门,来到西墙的侧门前,将荷包里一只深色的令牌取出来,交给门前的守卫一看,央求道,“官爷,我得进去见个人。”
两名守卫一看令牌,对视一眼,放了行,“去吧。”
尹婉点点头,进了侧门,径自穿过一条窄道,来到一处点着灯的值房前,拍门道:“岳前辈,岳前辈,您在里头吗?出事了。”
须臾,只听屋内传来悠闲一声,“出什么事了。”
尹婉听得这声音,心知岳鱼七在值房里,径自把门推开,说道:“岳前辈,我二哥哥被人误会是漱石,眼下已被官府的人擒回衙门,正待审问。”她说着,咬着下唇,眼眶渐渐红了,“是我……害了二哥哥。”
岳鱼七“啧”一声,“我道是什么事呢,原来是这么桩小事。”他从竹榻上翻身坐起,迈出屋,“走,看看去。”又问,“你二哥哥是怎么被人拿住的?齐文柏不管吗?”
“是玄鹰司亲自拿的人,齐大人管不了。”尹婉道,“好像是坊间出现了东斋先生的仿画,玄鹰司误会是……是漱石画的,怀疑到二哥哥身上去了。”
“仿画?”岳鱼七步子一顿。
他心思急转,忽道:“不好,你中计了。”
是暮色刚褪的初夏,朦胧的夜色在值房院中铺了一地,岳鱼七还不待退回房中,只见前方院门口,忽然绕出一个修长如玉的身影。
谢容与的声音淡淡传来,“不知前辈是何方高人,何故要偷盗《山雨四景图》的底画?”
岳鱼七负手立在院中,并不作答。
四下没有点灯,他与谢容与均被夜色笼罩,彼此看不清对方。
谢容与继而道:“又或者,前辈可否让您身边这位救兄急切的尹四小姐跟在下回一趟衙门,否则耽搁久了,玄鹰司冤枉了好人就不好了。”他一顿,移目看向尹婉,“漱石画师,我说得对吗?”
广告位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