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找到漱石,寻到岑雪明就有望了。
双管齐下,谢容与这边请张远岫验画,那边自然要派人去顺安阁查无名氏。
只是顺安阁规矩严苛,他们是领略过的,如果直接跟顺安阁打听,那掌柜的非但不会说,还会提防他们,是故昨晚谢容与一回庄,便吩咐卫玦在玄鹰卫中挑一个生面孔,扮作富家公子去顺安阁卖画。至于画作,谢容与早在初初查到漱石时就备好了,是前朝月扉大师的名作,从中州流出,十分珍贵。
谢容与问:“齐州尹那边怎么说?”
祁铭道:“齐大人一大早派人来禀,称是已经调派人手去查窃画贼的身份了。只是这窃贼踪迹难觅,怕是得挨家挨户寻访,不能急于一时,他请虞侯允他些时日,他一定为曲校尉找到《山雨四景图》的底画。”
祁铭说着,顿了顿,“属下想着,左右虞侯想要这《山雨四景图》,只是为了验证无名氏是不是漱石,眼下底画丢了,覆画仍在,窃贼虽窃了画,并不妨碍虞侯办事,属下便没有催促齐大人。”
“我觉得这窃贼古怪得很。”这时,青唯道。
谢容与看她一眼,“怎么说?”
“他功夫极高,如果当真是冲着画来,凭他的本事,完全可以窃走所有画作,他为何不全拿走,偏偏只窃一副?我看他当时窃画全图方便,几乎是顺手勾到那副便拿那副,半点不带挑拣的,那他的目的是什么?兴之所至,还是世外高人一时起了玩心?可什么样的玩心,值得让他冒这么大风险,在这么多玄鹰卫与巡卫跟前窃画?”
谢容与听了青唯的话,目光深了些。
其实有句话谢容与一直没说,他知道那窃贼不是冲着画来的,他是冲着他来的,毕竟在昨晚那么多人当中,最想要这副《山雨四景图》的,正是他谢容与。这个窃贼真正的目标是他。
谢容与默然片刻道,“追查窃贼的事宜暂且交给州府,玄鹰司集中精力先查漱石。”
他几乎能确定,漱石、岑雪明、包括窃画贼,这三者之间是息息相关的,只要查清漱石,一切定然能水落石出。
不到正午,卫玦就领着一名玄鹰卫从顺安阁回来了。今日扮作富家公子去顺安阁卖画的玄鹰卫叫韦怀,年纪与祁铭一般大,刚刚及冠,个头却比祁铭矮半截,模样斯斯文文的,穿上襕衫,不知道的还当他是个文弱书生。
韦怀一见谢容与,与他禀道:“虞侯,属下今早领命去顺安阁卖画……”
韦怀是中州人,说话也是中州口音,他到顺安阁时,时辰尚早,顺安阁也才刚开张。
昨晚曲茂在阁里闹了一场,郑掌柜唯恐影响生意,今早一开门,见是有贵客临门,喜出望外,连忙将韦怀往楼里迎,目光掠过他怀里抱着的画轴,殷切地道:“敢问贵客是买画还是卖画?”
韦怀似乎踌躇,好一阵才低声说:“卖画。”
他将手里的画轴在桌上摊开,郑掌柜看过去,一眼认出这幅画正是前朝月扉大师的《日暮涉溪过山舍》,十分珍贵,不过郑掌柜是何人,名画司空见惯,他含笑点点头,算是认可了这画,不动声色地等韦怀发话。韦怀道:“这、这是我家中藏画,听说贵阁每月有诗画会,童叟无欺,是以想拿过来估个价。”
郑掌柜道:“贵客说得不错,顺安阁收画卖画向来童叟无欺,绝不让买主卖主做折本买卖。贵客让在下估价,在下便给您一个实在价,月扉虽是前朝有名的画师,说是丹青大家还谈不上,名声也在水松之下,远不及东斋,不过这副《过山舍》倒是有名得很,足以拿到诗画会上卖了,这样,在下标五百两起,价高者得,所卖价钱四六分成,顺安阁四,阁下六。”
这个郑掌柜果真很识货,谢容与把画交给玄鹰司时,就说这副画作大概五百两起价。
韦怀听是五百两,似乎对价钱并无异议,他低垂着头,声音细若蚊呐,“价格好说,只是……只是这幅画作,是我从家中偷拿出来的,也就是来了陵川,我才敢偷偷拿出来卖,是以决不能让人知道卖画人的名讳,不知贵阁能否为我保密。”
“这个好说。”郑掌柜听他这么说,心中有了数,这样的败家公子他见得多了,“顺安阁一向注重保护私隐,诗画会上,莫要说是卖主与买主之间,即便买主与买主之间都不会相见,谁也不知道彼此买了什么画。且一桩买卖敲定后,当场结银子,只要出了顺安阁的大门,银货两讫,自此与顺安阁和卖主再无关系。”他说着,从柜阁里取出一张现成的契约,指着其中一条,“贵客请看,买家只要带着画出了顺安阁的大门,这笔买卖三方之间都算成了,顺安阁需得尽早跟卖主结银子,从此一帐三清,贵客不必有后顾之忧。”
韦怀看了契约,若有所思。
这么说,昨晚曲校尉想让顺安阁赔偿画作,郑掌柜之所以不情愿,不仅仅因为楼里规矩,还因为曲茂踏出楼阁的那一刻,顺安阁与无名氏之间买卖即成,之后无论发生什么,顺安阁都得付给无名氏三千两。
韦怀心中渐明,面上却显犹豫之色,“可是……我听说贵阁昨晚黄了一桩买卖,画师本该到手的三千两纹银,最后退还给买主了……”
“昨晚之事,在下不好透露太多。”郑掌柜听了这话,神色肃穆起来,到底关乎今后的生意,他还是解释了一句,“在下只能告诉您,顺安阁能有今日,全靠画师与卖主的信赖。买画人常有,稀世名品却不多见,顺安阁在留章街为何独占鳌头,不正是有像您这样的卖主愿意把画拿过来寄卖吗?实不相瞒,顺安阁卖家至上,无论是画作的价格,还是诗画会的拍卖,我们对于卖主,都是公开透明的。譬如贵客您这幅画,我们是要拿到诗画会寄卖的,那么诗画会当日,我们必会邀您前来。您不愿透露身份,这个好说,一来,您可以扮作画师,在后堂等候,诗画会一结束,即刻有伙计前来跟您结账;二来,您甚至可以扮成买主,顺安阁会单独为您分一间雅阁,您可以亲眼见到您这幅画是如何拍卖,又卖出了怎样的价格。至于昨晚那副《山雨四景图》,在下只能告诉您,顺安阁绝没有牺牲卖家的利益,无论是之前顺安阁决定将买卖撤回,还是后来决定让官府来做主,我们都是征求过画师无名氏同意的……”
“他说到这,属下担心引他起疑,没有再追问,将《过山舍》寄在顺安阁就离开了。”韦怀道。
谢容与思量半刻,拎出一个重点,“他说,如果卖主有画在诗画会拍卖,诗画会当日,顺安阁必会请卖主前来?”
韦怀称是,“不过属下想,那无名氏身份这样隐秘,哪怕顺安阁请了,他未必前来。”
“不,他来了。”谢容与淡淡道。
“为何?”书斋中,祁铭与韦怀齐声问道。
“还记得昨晚,郑掌柜是何时决定将《山雨四景图》的买卖撤回的吗?”谢容与道,“就在他和停岚争执之后。
“从《山雨四景图》卖出,到他和停岚起争执,郑掌柜一步都没有离开过顺安阁,他既然说‘撤回《山雨四景图》买卖,我们是征求过画师无名氏同意的’,他到哪儿征得那无名氏同意呢?只能在顺安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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