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很清楚,他就是这样的碎砾尘埃。
蒋万谦直觉大祸临头,丢盔弃甲地回到上溪。
他的直觉没有错,果然没过几日,秦景山就找上门来,告诉他:“洗襟台下死的士子太多了,朝廷要彻查,说不定就会查到他买卖名额的事,你上竹固山,让他带着山匪赶紧离开,越快越好。”
蒋万谦起先没听明白这话,问秦景山:“耿常带着山匪逃了,那我们呢?朝廷如果查过来,我们也得逃啊。”
秦景山看着他,片刻,露出一个荒唐的,苦涩的笑:“他逃了,我们就不必逃了,毕竟朝廷早就下了剿匪令,师出有名,今后你我只要闭嘴,就能苟延残喘地活下去,不是吗?”
蒋万谦这才惊觉,原来所谓的让山匪“逃”并非逃,而是杀。
“我还有妻有子,有一大家子要养,我没办法,那些人怎么吩咐,我只能怎么做。我上山劝说了耿常快逃,下山以后……下山以后,就去县衙报官,说他带人劫了我的货物,杀了……我的人。”
蒋万谦说到这里,眼眶全然红了,整个人几乎是瘫坐在地,连目色都是空茫的,“我原以为……他们只会把耿常、寇唤山几个人灭口,没想到……这些人做事是真干净真狠心啊,一夜之间,竹固山几百号山匪,全死了……全死了……”
谢容与问:“剿匪的时候,听说孙谊年也在竹固山上?”
蒋万谦点点头:“大人问那登洗襟台的名额是从何人手里流出的,这个草民不知,但草民后来知道,那些人最初找上的是孙大人,所以朝廷的剿匪将军到了上溪,也是由孙大人带去竹固山的。”
他苦笑一声,“其实孙大人和草民一样,没想到那些人会把山匪全杀了。要说孙大人,原也是个勤勉的官,可竹固山这事过后,他整个人就垮了,对衙门的事几乎不闻不问。都说上溪衙门是秦师爷的一言堂,可孙大人不管,有什么差务,可不得去问秦师爷么,久而久之,自然什么事都由秦师爷定了。”
蒋万谦与秦景山关系更好些,言辞间难免偏向这位师爷,不过从这几日玄鹰卫收集的线索来看,他这话倒是不假。
卫玦问:“照你这么说,孙谊年和秦景山的关系倒不像外间传的那般不睦?”
“常人总爱捕风捉影,恶意生谣。其实这些年,秦师爷从未在草民面前说过一句孙大人的不是,对衙门的差事也是任劳任怨。虽然……竹固山那事过后,孙大人一蹶不振,两人到底疏远了些,可是在秦师爷心中,他与孙大人永远都是挚友,有回吃醉酒,秦师爷还跟草民说,他哪怕只剩最后一丝力气,托也要把孙大人托起来。”
劫难真正考验的是人心。
竹固山一场血戮之后,孙谊年与秦景山疏远了,反倒是蒋万谦与秦景山劫后余生,走得近了些,成了忘年之交。忘了是哪一年的冬了,天格外冷,雪积得也格外厚,秦景山在蒋宅的院中饮罢一杯酒,长长一叹:“我这一辈子,欠谊年的永远也还不清,哪怕要辛劳到死,剩下最后一口力气,我托也要把他托起来。”
谢容与听到这里,想起余菡说,上溪兵乱的前一夜,孙谊年曾说,不希望有人再因为竹固山没命了。
他问:“所以放你离开上溪,是孙谊年的主意,秦景山知道他这么想,担心玄鹰卫追捕你,故而带兵到县衙,意图将玄鹰卫拦下?”
“他们究竟是怎么计划的草民不知,不过大人说得不错,起初让草民离开,的确是孙大人的意思。他们从上溪闹鬼伊始,就开始筹谋此事了。”
上溪闹鬼这事的始作俑者就是谢容与,他借着闹鬼,引出葛翁葛娃,最后问清了竹固山山匪之死的真相。
相应地,上溪一闹鬼,孙谊年觉察到朝廷有人要查洗襟台,决意送蒋万谦离开,亦在情理之中。
可是有一点谢容与想不通,既然孙谊年那么早就决定要送蒋万谦离开,为何还要封山呢?最正确的做法难道不该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闹鬼传言一起,任它传得满城风雨,趁乱送蒋万谦远走高飞?
把上溪变为一个禁城,最后不惜与巡检司、左骁卫拼杀一场,有什么意义?
不过这个问题,单靠推测是推测不清的。
谢容与知道,最后这一点疑惑,还得由余菡与孙谊年的遗孀李氏解开,他摆了摆手,任人把蒋万谦带了下去,尔后对青唯道:“小野,你去落霞院,把余氏和李氏带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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