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芝芸说着,抬手挽了一下鬓发,她生得美,模样还和初上京是一般明艳,但她看上去又有些不一样了,或许是那份从小娇养的柔弱终于在这一路风霜里洗去了吧。
人就是这样长大的。
每一个人都一样。
“我之前一直害怕见到表哥,我喜欢他,我担心见到他就动摇了,就不想回岳州了。可是我今日看到他,发现其实释然以后,割舍并没有那么难,所以我要多谢阿姐,多谢阿姐一路带着我这个负累上京,又替我嫁去江家,多谢阿姐把我从高家接出来,让我见高子瑜最后一面,明白原来我也可以这么坚定。”
青唯道:“你不该谢我,你应该多谢你自己。”
她这么一说,崔芝芸就笑了:“嗯,还有我自己。”
青唯道:“你既然决定彻底离开高家,当初我嫁去江府,罗姨母给我准备了一箱嫁妆,你把它还了吧。那嫁妆我没动过,不过箱子的暗格里,有个小木匣,里面有几张图纸,那是我自己的东西,你把它收好。”
崔芝芸点了点头:“好。”
“还有,”青唯说着,从斗篷的内兜里取出一封信,“何鸿云的案子里,有个叫扶冬的证人,她这些年一直在寻找她的教书先生,那先生唤作徐述白,关于他的下落,我已经跟人打听分明写在信里了,你收好,来日转交给她。”
崔芝芸接过信:“我是要把这信交给玄鹰司吗?”
“不是玄鹰司。”青唯道,“交给小昭王。那只木匣,还有信,等你见到小昭王,都给他。”
“还有……”青唯沉默许久,解下腰间的玉坠,递出去,“还有这块玉。”
玉的水色很好,被青唯小心握在指间,触及生温。
深宫波云诡谲,步步机锋,一封信、一只木匣,未必能取信谢容与,加上这枚玉,应该够了。
他知道她喜欢这块玉,总是带在身边。
“你告诉他,我一切都好,记得帮我跟他道别,跟他说,我走了。”
崔芝芸点点头,伸手接过玉。
玉石离手,指间只余下荒芜的风。
颊边覆上点点寒意,青唯仰头一看,竟是又落雪了。
就这样吧。
再耽搁一会儿,雪变大了,她怕是赶不到下一个镇子了。
青唯于是去马厩里卸了马,牵着马,最后跟崔芝芸道:“我走了,你多保重。”
“阿姐。”崔芝芸追了两步,“阿姐,不管你姓崔还是姓温,你永远都是我的阿姐。我……我一定会在岳州立住脚跟,岳州的崔宅,一直都是你的家。”
青唯听了这话,很淡地笑了一下。
她回头望去,目光从崔芝芸,移向不远处的城。
雪倏忽间就大了,上京城在这雪中只余下一个寥落的轮廓。
青唯看不清,于是牵着马,往前走。
家么?
这个字于她而言已经有些陌生了。
辰阳故居是梦中旧景,洗襟台坍塌后,成了她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适才芝芸提到家,她第一个想到的竟是江府。
红烛满眼,他挑开盖头——
“所以我嫁过来,实在是天上月老牵线,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你我这哪里是月老牵线?你我简直是月老拿捆仙绳绑在了一起,外还加了十二道姻缘锁,借来蓬莱的昆吾刀都斩不断……就怕到了阴曹地府,十殿阎罗也把你我的名字写在三生石上……”
虚情假意,两厢试探,到后来竟成了她风雨兼程这一路的片刻皈依。
可惜那样的日子太短了。
红烛褪色过往斑驳,他是高高在上的王,她是无法见光的重犯,那座巍峨的深宫,她永远也进不去,诚如人群熙攘她被层层阻隔,他独立远街却看不见她。
这才是被烛色掩去的真相。
风声苍茫,青唯往前走。
一如她从前辗转漂泊的每一回一样。
一个人,罩着斗篷,遮着脸,向着天涯,不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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