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一轮新月挂在当空,投下浅淡的光。
三更之后,城中已经安然入睡,举目望去,只有零星灯火。
梁荣夜里睡得浅,一觉醒来觉得口渴,又酒虫挠心,索性起身去找驿丁要酒喝。夜风很凉,梁荣喝了一盅酒,慢悠悠地散步回来。
四周寂静,偶尔有猫叫声传来,似乎惊了夜枭,一长串咕咕声。
陈留的驿馆算是大驿,梁荣的厢房偏僻,只有左侧的室中住了从人毛二,此时正鼾声如雷。
梁荣推开门进了屋子,正要和衣躺下,忽然看到透着月色的窗户上映着个黑影,登时吓了一跳。
他心知不好,转身想夺门而逃,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梁公,”一个声音从窗边传来,低而平静:“别来无恙。”
梁荣浑身一震,冷汗飕飕冒出。他转过身,看着那窗前的人影,室中虽暗,他却几乎能感受到那双漆黑的眼睛和其中的寒光。
“殿下……”梁荣僵立,声音发虚。
田彬出门外守着,足足等了两刻,才看到元煜从里面出来。
夜色中,元煜的神情在看不清:“处置一下。”
田彬颔首,轻快地进去。
室内,梁荣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月光从半开的门外投来,落在他死灰般的脸上,血在夜里如同黑墨,从嘴唇到衣领污了一片,却无挣扎痕迹。
咬毒?田彬心里想着,却毫不耽搁,手脚利落地取出准备之物,将室内布置一番。
出了门,却见元煜没走,倚在墙边,廊下柱子的阴影落在他的脸上,只觉沉寂。
“……我自知罪孽深重,此事终不可善了,就算殿下肯放过我,宫中也不会放过我。只是,此事全是我一人做下,求殿下勿伤我家人……”梁荣死前说的话仍在心底重现。
“元煜,北边有了你,朕便心安了……”许多年前,那人微笑着对他说,眉眼间俱是自豪。
元煜闭闭眼。
田彬上前,轻声道:“殿下。”
“走吧。”元煜声音无波无澜,直起身,朝围墙的方向走去。
一串夜枭声传来,轻而诡异,田彬知道那是守在驿馆墙下的徐衡在催促他们。穿过僻静的回廊,驿馆的高墙就在眼前,一棵老槐树挨着墙内,是翻墙的上佳之地。
二人加快步子,才到树下,突然,树枝“哗啦”一动。
田彬大惊,连忙闪向一旁,同时拔刀。
待定睛,却发现那树上,一双圆目在月光下亮如鬼火,朝他露出尖牙:“喵!”
一只黑猫?田彬愣住。这时,夜枭的叫声陡然变得急促。
有人!
田彬凛然,与元煜对视一眼,立刻闪身躲入隐蔽之处。
屏息等待了一会,只听悉率的脚步声传来,未几,一个白色的身影闯入前方的月光与树荫交错之处。
田彬仔细看,只见那是个少年,身上穿着长得及地的绢袍,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面容在月光下莹白秀致。
好个俊俏小郎君。田彬心里赞道。
他以为这个少年是路过,可没多久,却见他走到槐树下,四下里看看,一脚踩着树干攀了上去。
呃?
贼?
田彬讶然,用口型问元煜。
元煜没回答,看着少年轻快的身手,眼睛微微眯起。
初华十分小心。她一直等到三更,竖着耳朵听到外面没有了半点动静,才开了窗子,小心翼翼地出来。冯暨那老匹夫耳目多得很,害她找只猫都麻烦得要死。
她远远听到了将军的叫声,果不其然,那笨猫爬上了槐树,却不敢下来,一个劲地叫唤。
“别叫了,来了来了。”初华嘟哝道,顺着粗壮的树干爬上去。
槐花才刚刚开放,四周飘着淡淡的甜香。
“别动。”初华对将军说道,可眼见着要够着,一声尖叫突然打破四周的寂静:“……来人!起火了!快来人!”
初华一惊,转头张望。视线越过院子的屋脊,只见不远处,有明亮的火光照出,滚滚黑烟看得真切。
她不禁皱眉。不是因为失火,而是突然出了这事,院子里的侍卫会惊醒,若是发现她不在……果然,纷乱之声四起,初华忙一把抱起将军,顺着树干下去。
就在这时,树身突然一摇,不待初华回神,两道黑色人影已经矫健地从大树另一侧飞攀而上。
初华目瞪口呆,贼?!她想看清些,却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回廊传来。
管他呢,先回去要紧。初华忙跃下,借着树影,无声遁去。
驿馆的大火惊了全城,第二日,陈留的街头巷尾都在议论。
据昨夜去救火的府吏说,那火是住客喝醉酒碰翻油灯所致,近来一连几日的大太阳,房屋干燥,火窜得很猛,把大半个院子烧得精光。
“怎么这样不小心,喝个酒还能丢了命。”
“听说还是个告老还乡的朝官,被活活烧成焦黑,唉,可怜哪!”
“哎哎,听说昨夜中山王也住在了那驿馆里,差点把中山王住的房子也烧了……”
离城十余里远的一处路边茶寮里,几个赶路的旅人七嘴八舌议论得热闹。
田彬几人一语不发地听着他们说话,吃完了茶,徐衡叫来店主人,付了钱,起身离开。
马匹在路旁的树荫下吃草,元煜自己解了马,踏着乘石翻身上了马背,动作如行云流水。
田彬也上了马,偷眼观察着元煜的神色,并无异常。
他们半月前从五原出来,来到陈留住了几日,今日午后,跟着出城的人潮离开。对于梁荣,田彬只知道他是太医署中的医官,年纪到了告老还乡。至于元煜为何千里迢迢来找他,昨夜他暴毙前二人说了什么,田彬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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