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众人交头接耳,从应恺的表情来看他大概很想扑通跪下来求徐霜策闭嘴。
宗主砰地一拍案:“满口狡辩!照你这么说我等修士还能做什么,关起门来装看不见是吗?!”
徐霜策坦诚地道:“是的,那妖狐自知犯下杀孽,原本都已经打算逃进深山老林藏一辈子了。此间因果已成闭环,所以弟子觉得根本就不该插手管这事。”
堂上的嗡嗡议论声已经消失了,只响起一片轻轻的抽气。
宗主大概是气过头反而冷静下来了,盯着徐霜策一字字地道:“你想法不同,可以理解,但你要知道,若事事都袖手旁观,你这修仙之途注定攒不下任何功德,没有功德就不能飞升,那你一生苦修到底是为了什么?”
宫惟一直藏在徐霜策衣袍里,趴着前爪竖着耳朵听他们唇枪舌剑,听到这里时微微笑了一下,心想这宗主也算苦口婆心,把话都摊开来明着说了。
却听徐霜策道:“师尊,弟子并不会事事都袖手旁观,但这世间的大因果还是要顺其自然,不是我个人擅自就能篡改的。至于飞升就随他去吧,我修仙是修自己,问心无愧即可,即便鬼神又奈我何?”
“……”
宗主吸气、呼气,重复数次后终于砰!掌心把桌上茶盏震得一跳。
“胡言乱语,休得再说!”宗主劈头盖脸怒斥:“回你屋里禁足,不准再用这话带歪了你的师弟师妹们!”
应恺疯狂地在身后打手势,那意思是快走快走。
徐霜策干净利落地俯身一礼:“弟子告退。”紧接着转身就往外走,动作太大导致衣袍里的宫惟没抓住,哧溜滑下地,众目睽睽之下“啪叽!”一声摔在了地上。
“你等等?”宗主愕然睁大眼睛:“这是什么?”
宫惟立马扒着徐霜策裤脚闪电般蹿回袍襟下,只听徐霜策淡定地“哦”了声,道:“妖狐崽。斩草除根,拿回来做褥子的。”
宗主:“你——”
不待下面的怒斥出来,徐霜策一脚跨出门槛瞬间消失了。
“怎能如此胡言乱语!”“且看他过几年如何后悔!”“年少轻狂,真是年少轻狂……”
徐霜策这边一走,那边堂上议论四起。应恺俯首而立不敢吭声,终于听宗主重重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可不能学他那样!”
应恺小心翼翼问:“还未请教师尊……山下村民为何为我俩颇有微词?我们明明把身上的财帛都分给他们了啊。”
一提这个宗主又怒意上涌,冷冷道:“村民想把那九尾狐的皮扒了卖钱,问徐白是否可行。徐白说此事无妨,但若妖狐冤魂为扒皮一事前来报仇,他是不会下山来管的,只能建议扒完立刻搬家。”
应恺:“……”
应恺嘴角顿时一抽,宗主怒道:“你还笑!你是我堂堂沧阳宗继承人,万万不可学他那油盐不进的模样!”
应恺连忙肃容道:“师尊说得是。”
“多少人的眼睛都看着你,多少人都把你视作标杆,君子名誉何其重要!若你像徐白那般混然不吝,天下人怎么看你?又怎么看我沧阳宗?须知关于你的任何一丝恶评,那都是直接关系到沧阳宗门、乃至于玄门百家脸面的!”
这番话应恺从小到大已经听过千万遍了,最初心内不是没有疑惑,但长年累月之后已经成了深入骨髓的意识,惭愧地道:“弟子明白。”
至少还有一个徒弟是正常的。宗主长叹了口气,又苦口婆心申饬一通,再检查过修行进境,总算挥挥手让他退下了。
应恺深施一礼,倒退着行至门口,才转身轻手轻脚地跨出了门槛。
彼时他形貌还是个十八九岁少年,温文俊雅、谦卑有礼,从来没有一丝错处。下到外门众多小弟子、上到内堂各位真人宗师,谁见了都不由暗自夸赞欣慰。
除了半空中宫惟留下的一缕元神,谁也没看到应恺在退出门外转身之后,望着刚才徐霜策离开的方向,良久轻轻地、羡慕地叹了口气。
那天徐霜策果然就回屋开始禁足了。
他大概对禁闭习以为常,该看书看书该睡觉睡觉,并没有一丝不适。宫惟很喜欢他身上那幽幽的白檀气息,便一直趴在他腿上睡觉,到深夜时徐霜策该歇下了,用法术不知从哪隔空招来一盘红烧鸡,问:“吃么?”
宫惟从嗅到红烧鸡的那一刻就全身警醒,眼睛睁得比铜铃还大,闻言迅速点头,表示吃吃吃,可以吃。
徐霜策于是把小狐狸放在膝上,用手把一根鸡腿撕成条,一条一条地亲手喂了。直到小狐狸吃得肚子凸起来,才用丝巾蘸水把它的脸和两只前爪擦干净,把它抱到枕头上,用一根细绳套着小毛脖颈栓在了床头。
莫名其妙的宫惟:“……”
“不准出去伤人。”徐霜策一拂袖熄了灯,淡淡道:“睡吧。”
宫惟:“…………”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吃了人家的红烧鸡就不要管那么多了。
宫惟性格好,且对这名叫徐白的少年修士起了兴趣,觉得此时即便离开也没什么正事干,便索性趴在枕头上睡了,毛茸茸的尾巴不时拂过徐霜策的鼻端。
直到夜深人静时,突然窗户被无声无息推开,宫惟立刻睁开眼睛警惕地望去。
只见打开的窗口轻轻跃过一道人影,落地没有发出丝毫声音,竟然是应恺!
“嘘——”一人一狐四目相对,应恺立马竖起食指作噤声状,踮脚来到床榻边,对徐霜策下了个沉睡法术,然后皱眉盯着那道细绳,轻轻地自言自语道:“怎么能杀了做褥子呢?”
宫惟闻言很想点头,是啊,这小狐狸的皮毛根本还没长大,怎么能做褥子呢?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就被应恺一把捏住嘴巴,压低声音道:“不想死就不要叫,明白吗?”
“……”宫惟被捏着嘴巴点点头。
“出去不许伤人,以后也不准吃人,明白了吗?”
宫惟又点点头。
应恺这才满意了,小心翼翼把细绳剪断,刚要把小狐狸抱起来溜走,突然这时徐霜策却翻了个身,半空中掌心既准又狠地落下来,结结实实一把握住了小狐狸的背!
应恺:“……”
宫惟:“……”
徐霜策睁开眼睛,冷静道:“你为什么要拿走我的褥子?”
两人一狐六目相对,少年应恺的表情是如遭雷击的。
“……你不能把这么小的狐狸拿来做褥子!”半晌应恺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尽管因为被抓了个现行而有点结巴:“它这么小,不可能害过人,何必要斩草除根!”
徐霜策道:“应宸渊你竟然半夜翻窗。”
应恺登时更结巴了:“虽、虽说逢妖必除,但何、何必滥杀无辜,你这样是不、不对的!”
徐霜策问:“师尊知道你半夜翻窗吗?”
“……”应恺抓着小狐狸两只前爪不松手:“你不要再说了,我必须将它放生,你明明也说不该杀那只大九尾狐的!你快给我把它放开……”
徐霜策紧紧攥着小狐狸两只后爪:“倘若师尊知道你半夜翻窗会怎么想?”
“徐霜策!!”
宫惟被前后拉扯得实在受不了了,刚想索性化出人形,突然元神一动,感应到了什么,紧接着虚空中似有彼岸花奇异的香气扑面而来,一个熟悉、低沉而慵懒的声音从耳边响起:
“我说为何这山上神光如此之盛,原来你一下找到了两个能飞升的命格。”
宫惟一回头,黑夜无人能见处,曲獬笑吟吟地坐在半空中,一脚随意跷起在另一腿上,饶有兴味的目光在徐霜策和应恺两人身上来回打量。
“这是什么情况,二选一吗?”鬼太子意味深长地托着腮,微笑道:“让我猜猜,代表善意和秩序的天道更喜欢他俩中的哪一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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