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渐晚,乡间院落之内升起了袅袅炊烟。
会议开到一半,众人歇息一会。
常粲鼻子嗅了嗅,一脸陶醉的模样,叹道:“少时在乡里,帮村中一富户烧火做饭,彼时很不喜欢柴火味。战乱一起,整个村子都没了,慢慢地竟然怀念起了这股味道。”
说完,神色之间颇有些感伤。
“常督护动感情哩。”几个相熟之人笑道。
“滚!”常粲笑骂了一句,方才那一丝追忆、感伤似乎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军中,软弱要被人看不起的。哪怕心里怕得很,也要装作不怕。流露出多愁善感,这群大老粗们不会理解,反而会轻视你。
“许猛,你会不会喝茶?怎么掏茶叶吃?”又有人大声笑道。
来自襄城颍桥的部曲督许猛脸色涨红,道:“你管我?又吃不死人。”
常粲一见,乐了,道:“许猛,你也当几年部曲督了,怎么还和当年一样?”
“常督护变了吗?”许猛问道。
“总有些变化的。”常粲直言不讳道:“提头卖命,不就是为了富贵吗?今富贵摆在眼前,你却不会享受,又有何用?”
“也是。”许猛笑了笑,道:“这富贵还是梁公给的,却不好拂了他的心意。”
“其实,比起我等,下面人更需要富贵。梁公方才所言,真是给了大伙一条出路。”
“谁说的?我也想赚功勋啊,副部曲将还是太小了。”
“部曲督都小了。”
“哈哈。”
常粲、许猛闲谈间,其他人也开始起哄。
在座的都是七品到九品之间的小官,又出身杀才武夫,很多人入伍之前甚至是贼匪一流的人物,说起话来当真是百无禁忌。
邵勋远远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队亲兵,给众人端来了晚饭。
饭菜都就地取材。
主食是汝水边收获的菰米,做成了几大桶菰米饭。
菜是时蔬,外加几片肉脯、些许鱼汤。
邵勋坐于上首,笑道:“诸位兴致高涨,看样子对勋官之事颇为满意。”
众人皆笑,常粲出面说道:“为武人谋利之事只有明公能做到。这个天下,若哪个武人不忠于明公,那就是丧了良心,天打雷劈。”
邵勋伸手让他坐下,道:“儿郎们以血肉之躯直面锋刃,得些富贵怎么了?天下板荡之际,谁出了力,就该得好处,武人搏命,出力又流血,该得好处。诚然,士人也出了力,出钱出粮出人,但原本好处都是他们的,让一点出来很寻常。”
“天下之事,左不过一个规矩而已。”邵勋端起饭碗,说道:“士人让出好处,你等得到好处,一切凭功劳说话,这就是规矩。没有功劳,就想得好处,那就是不讲规矩,无论士人还是武人都不行。”
“从明年开始,洛南十四防府兵是第一批尝试勋官制度的部队。此制刚刚推出,或有不足,今后还会改。话先说在前头你等回去也对儿郎们讲清楚,改制之前,好的地方算便宜你们了,不好的地方也都受着。改了以后,再重新计功,之前的不变。”
“制度完善之后,我会择机推广。但怎么推、何时推、推到哪一步,要看时势再定。天下之事,便是我也得与人商量着来,不能随心所欲。你等也不能随心所欲,坏了规矩,不仅士人输,你们也会输。”
“言尽于此,吃饭吧。”邵勋拍了拍桌子,道:“总之这是好事,以后想要富贵,就在战场上把敌人斩个七零八落。”
“遵命。”众军官轰然应下,神色间颇为振奋,但也收起了些许骄狂之色。
梁公给了他们好处,但也敲打了他们,不能欲壑难填。
士人也是有反抗能力的,他们能让步就已经不容易,别想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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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兵军官们吃完饭就离开了。
他们谨遵命令,回到各防之后,会召集军士,将勋官之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他们。
八月有秋收,秋收结束之后,还有秋播。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秋播之前洛南府兵就会被召集起来,随梁公去广成泽操练。
送走府兵后,邵勋又召集了同样刚吃罢晚饭的学生。
每人都有一份见面礼,不多,一匹绢外加一贯永嘉新钱而已。
“白同,在梁县武学几年了?”邵勋拉着一名学生坐下,然后问道。
“学生是永兴二年(305)入学的,永嘉四年(310)出任教谕,迄今八年。”白同起身答道。
“坐下,坐下。”邵勋和蔼地说道:“把你摁在梁县武学八年,委屈你了。”
白同又站了起来,道:“仆是太原人,流落至此,父母宗亲偕亡,若无邵师,恐已成他人果腹之物,如何能有今日?”
“今日如何?”邵勋问道。
“汝水畔有宅第一区,田七十亩,妻、妾各一,儿女数人。”白同说道:“担任教谕之间,粮禄赏赐与八品官无异,更有职田三顷,用度之宽裕,已是外人难以想象。学生感激涕零,虽不能为邵师上阵杀敌,但可为邵师教导出更多品行端正、文武双全之门生,毗赞邵师大业。”
“你能这么想,邵师很高兴。但邵师不能亏待了你。”邵勋又拉着学生坐下,道:“令郎几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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