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月雪心中方才暗松口气,此时又提了起来。
扣着长剑的手掌不由加了三分气力。
隔壁所住,乃是一家三世同堂,十来口人,她在一月之前来到这镇子的时候,本不愿和寻常人结交,可恰逢那一家人的老婆婆重病,她虽在江湖之中跌打许久,却终究于心不忍,冒着危险,出手相助。
此时回想起来,之所以暴露自己行踪,也极有可能就是当时救人所致。
牙齿轻咬下唇,梦月雪心中多少有些暗恨,行走江湖之上,恻隐之心,不过只是拖累,这个道理,自己早应该明白。可虽是这样去想,耳畔却总回荡着当时听到的嚎哭,总又会想起少时常常听到的那苍老声音。
彼时药师谷尚存,云巅之下,有老者负手而立,缓声开口:
“医者当以心为上,人命至重,有贵千金。”
“凡有所招,远近必赴。”
“不为善心,则不可为医。”
“此为我药师谷祖训,汝等切记!”
梦月雪嘴唇被咬破,流出鲜血,明明是回想起来了血脉至亲,双眸之中,竟然满是恨意,似乎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一般,正当此时,耳畔却又听得了骚乱之音,神色微变。
“放开!”
隔壁院落之中,那被兄弟叔长压制住的青年低声怒吼。
他刚刚看到隔壁院落中那些江湖人过来取油,心中便是一个咯噔,明明知道这些江湖人没安好心,可自己的父亲竟然陪着笑脸,亲自去取了一瓮菜油过来。
看着自己的父亲对着那江湖人卑躬屈腰,脸上陪着笑容,手上做的竟是杀害救命恩人的腌臜事情,青年心中一时怒火烧起,却又挣扎不开,只能重重喘着粗气。
那江湖人提着这一瓮菜油,扔下了个银子,转身便走。
而压着那青年的几个汉子察觉到下面挣扎逐渐减弱,亦是松了口气,方才用力许久,他们也是有些乏了,可谁知就在这放松的一瞬间,那青年竟猛地发力,直如蛮牛翻身,竟是直接将自己几个兄弟翻到在地。
一手握着镰刀,狠狠朝那江湖人手中的油罐扔过去。
敢过来吃这一杯羹的武者,没有一个是好惹的,那青年虽年富力壮,可也不能和打磨肉体的江湖客相提并论,带着一圈儿恶风的镰刀轻易便被避让开来,那江湖武者微微皱眉,转过身来,看向那青年的眼神之中已经是渐渐生出恶意。
那青年面色一白,却丝毫不惧,只是高声叫喊道:
“姑娘,快走!”
“他们打算拿油烧火!”
那江湖客闻言神色一厉,喝道:
“小子住嘴!想死不成?!”
心中怒意上升,左手化爪,撕扯空气生出呼啸之音,就朝着那青年脖颈处撕扯过去,以其指力,这一下子若是抓实了,恐怕会把头给生生拽下来,便在此时,隔壁院落之中,却突然传来骚动之音。
但听得喀拉脆响,那木屋屋顶直接自内而外,破裂开来,身着墨兰劲装的少女持剑冲出,左手自腰间一拂,并未施展原本计算好的毒物,而是甩出了数枚透骨银针,凌厉呼啸声中,破空而去。
那本要抓在青年脖颈处的手爪直接被一根银针贯穿,面色一变,惨叫出声,捂着手掌连连后退,本以为自己就要毒发身亡,数息之后,却又发现自己活蹦乱跳,这跟银针上头竟然并未喂毒,面上又是一喜,叫道:
“这魔头没毒啦!”
“诸位齐上!”
言罢不再管这边青年,腾身而起,抬脚一挑,那跌落地上的油瓮飞起,早有武者拍手打出一掌,将其击碎,色泽暗沉的菜油落下来,随即那火折子一扬,直接将淋了菜油的柴薪点燃。
熊熊烈火,登时燃起。
失去了最佳离开机会的梦月雪站在地上,右手持剑,看着眼前众人,双眸之中,寒意凌冽,心中则是暗恨。
方才她已打定了主意,要舍弃那毫无用处的恻隐之心,可临到关头,却还是身不由己,几乎是下意识便做出了反应,更是为了防止毒物误伤,攻向那持油武者的银针只是寻常物件,并未淬毒。
此时虽解了隔壁之危,自身却几乎陷于死局,而在其耳畔,那想尽办法想要忘记的声音却越发清晰,如影随形一般。
“医者当以心为上,人命至重,有贵千金。”
“不为善心,则不可为医。”
记忆之中,那老者叹息一声,转过身来,抬手轻抚尚且年幼的自己头顶,神色复杂,笑道:
“毒王终究因毒亡。”
“雪儿,阿连,切记切记,药师谷祖训,不可忘啊……”
“勿要走上邪路。”
梦月雪贝齿紧咬下唇,右手握紧了长剑,低声鸣啸不止,将心中几乎难以化去的杀机和恨意激荡出来。
忘记的人。
明明是你,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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