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慢慢过了一年余,二房两口子不知几时便有了些变化,去上房请安不再一前一后了,而是并肩来去,杨氏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再不见对步星池冷脸,时常能见到她怀里抱着步星池医好的猫儿兔儿在外头晒太阳,对着舍妹也显得热络了许多,而尤为明显的一处改变是——杨氏不再避开星河了,见了面有说有笑,仿似已全不在意那道传闻……
“舍妹说,只凭此点便足以见她放下了,心中无芥蒂,行事自然坦荡。对此我也只能略为认同,不敢确信,毕竟还是那句话——人心不可测。但总归来说,步家大长房这几个兄姊间,表面上相处得还是很融洽的,至于彼此间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思,舍妹向来不与我谈及,恐是怕我担心,而我这个外人自然也不好多加打问,因而目前我能对你提供的,只有这些。”
燕九少爷一时无话。如果按照这个说法不带阴谋论的话,在燕七房里放天石就当真只是杨姨娘无心为之之举了。
以及,燕惊澜的一系列小动作,难道又只是自己的多心?
沉默良久,燕九少爷决定先将杨姨娘三口的事抛过一边,思路重新回到寿王谋反这件事上来,问向正暗中细细观察他的萧天航:“在当时,能与寿王匹敌的皇子都有谁?”
“当今圣上算是一位,”萧天航压低声音道,“然而据星河偶尔话中透出的口风来看,这一位对那个位置似是丝毫不感兴趣。”
“有这个可能么?”燕九少爷微微挑眸,“至高无上的权力唾手可得,这世上能有哪个男人不会动心?”
“也不尽然哪,”萧天航笑了笑,“历史上不想当皇帝的皇帝,也不止一两个,人们常爱以己之心去度他人之腹,殊不知一样米养百样人,自己认为不可思议之事,在他人那里许就是再平常不过,自己看作至高无上的东西,在他人那里许就视如敝屣,所以孩子,永远不要以自己的标准去评判别人的是非功过,永远不要用自己的经历去判断他人的举止言行,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汝之蜜糖彼之□□,所有的史书写的都是别人,可写书人又焉知书中人真正所想?”
燕九少爷起身,躬行一礼:“晚辈受教了。”
萧天航温温一笑,示意燕九少爷坐下:“是我多唠叨了几句,言归正传。当今那一位,莫管他心中作何想法,至少表面看来是对头上那个位置没有什么意思的,所以才借着先皇定下的规矩隐姓埋名去了锦绣书院,且一去便不肯再回皇家书院中去。在锦绣读书的那几年,天天与星河他们泡在一起,每逢节假之日都要跑出去游山玩水,倘若你是上头,这样的两个儿子比起来,你更倾向于哪一个?”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如果先皇想要让这个国家在儿子的手中发扬光大下去,当然是会选择更具能力、更有上进心的那一个。
“当然,倘若现在这一位一直是在扮猪吃虎,那就两说了。”萧天航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
所以现在回到了燕九少爷的推测上,如果和寿王争位的是今皇,那么大伯面临的就是二选一的问题,并且他确实选择的是今皇,也将意味着,他,确确实实是背叛了步星河,并亲手抄灭了好友的全家。
“寿王的竞争对手,只有今皇么?”燕九少爷不肯死心地问。
萧天航一阵沉思,良久方道:“实则还有一个人,只不过,怎么想他也没有可能。”
“哦?是谁呢?”
……
燕七也算是个行动派了,既然得知了闵雪薇的下落,没等多久就主动找上了门去,随行的还有自称是拎包员的元昶,虽然燕七没有带包。
不过带着拎包员同志还是省了很多麻烦,摆出国舅爷的身份,直接就被请进了杜府。
元昶在前头上房被杜家人陪着喝茶的时候,燕七在后头的小院子里见到了闵雪薇。
纵然穿着下人的服饰,也没有掩盖住她的清丽美貌,只不过人瘦了很多,脸色也因为长期吃不好而显得有些黯淡,但不管怎样,就算是做了贱奴,也依然未让她失去原有的风骨,淡淡地立在那里,望着燕七浅浅地笑了笑。
“还能撑么?”燕七问她。对着聪明人无需多言。
“还好,”闵雪薇又是一笑,“相比我那被卖去青楼里的堂妹已是好了太多了。”
“需要我帮忙么?”燕七说话也就没有怎么讲究,聪明的闵雪薇必然能够明白她的意思。
“不需要了。”闵雪薇轻轻地看着她,“身为贱籍,去了哪里都是一样,此生的命运已经注定了。”
“我想我可以把你买过来,安顿到外庄上,虽然日子会清苦一些,但总好过在这里受磋磨。”燕七道。
闵雪薇认真想了想,忽而笑了,道:“若是可以,那就拜托你了。”
燕七欣赏的就是她的这份洒脱干脆,不因自己的遭遇而愤懑纠结,也没有那过于清高的矫情劲儿。
“那你回去收拾收拾吧,说不定今天就能带你走。”燕七的干脆劲儿比起她来也不遑多让。
闵雪薇也就回房收拾衣物去了,燕七到了前头上房,把元昶叫过一边儿,说了几句悄悄话,元昶只道:“交给我。”便直接去找了杜家的老太爷。
半个时辰后,燕七已是带着闵雪薇站到了杜府的大门口外。
“元昶会先带你去他家的别院安顿,”燕七和闵雪薇道,“我去太平湖府衙找乔大人给你办各种手续,不出意外的话,明后天你就可以出发去我母亲陪嫁的庄子上了,我会找人送你去的,那边山清水秀,除了吃穿用度要粗糙一些、每日里还要劳动这几点之外,日子还是能过的。”
闵雪薇浅笑:“大恩不言谢,这辈子还不了你的,下辈子还。”
“行,下辈子换我请你喝好茶。”燕七道,“走吧,我这就去太平府。”
闵雪薇却不立即移步,冬日湖泊一般的目光在燕七的脸上停留了一阵,半晌轻启薄唇,道:“当初注意到你,并不是因为觉得你与众不同,而是有件事,一直在我心中挥抹不去,这件事太过离奇,我无法亲身去验证,至后来遇到了一个能够结识你的契机,便想着一为试探,二为结交,只不过结交之后,了解了你的为人,便又息了试探的心思。今日这一去,你我今生只怕不会再见面,我所说的这件事,不知对你会产生怎样的影响,临去前我想告诉你,你若无兴趣,也就罢了。”
“说吧,既然是你在意的事,那就一定不会毫无意义。”燕七道。
“这件事,”闵雪薇看着她,“与你的大伯燕子恪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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