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昶哪知道这货竟敢当面放荤话,高高兴兴的正要再说些什么,就听得旁边一个人在那儿吼:“哪来的两个野毛坯!站老娘门口狮子头上打滴溜!麻批的要是给老娘这狮子踩得不吃上门小鬼儿了且看老娘不下你们一人一条大腿!”
“……”
燕七赶紧跳下地,和元昶一溜烟地蹿走了。
“说好的去找那个疑似我大伯的人呢?”燕七边蹿边问。
“哦,是我认错人了。”元昶毫无愧疚地坏笑道。
“……”就这么被他忽悠上街来了,“那么现在我们要去哪儿?”
“去个好地方。”元昶边跑边偏着头看燕七,她穿的是家常的裙子,珍珠白的底,粗线绣着遒劲疏朗的梅枝,宽大的袖口和裙摆令她看起来窈窕又玲珑,跑起时还得一手将裙子略微提起来,免得被柔软的料子绊住了脚,然而风一吹,这裙衫就像一朵清且甜的白牡丹盛绽了开来,它的主人被包裹在层层的柔软的花瓣里,带着这让人无从抵挡的逸世之美凌虚而过,瞬间便吸去了世间一切的颜色。
元昶听见自己的胸腔被重重地捶响,嗵,嗵,嗵,令得他浑身上下从里至外不知何处又麻又酥又痒,有什么东西想要从胸腔破壁而出,他不得不抬起一只手来摁在上面,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毅力才逼使自己转回头,深呼吸,深呼吸,冷静,冷静。
由金戈大街与铁马大道交汇处向西拐,走上一段路,就可以看到一座九层塔的全貌,塔名永乐,是城中最高的建筑,元昶带着燕七一路上得最顶层,站在围栏边放眼远望。夜空晴朗,明月高悬,银沙无际,天地在此刻看上去是从未有过的辽阔空旷,令人忍不住想要肋下生翅,纵情地在这广阔里遨游。
“美吗?”元昶深深地吸了口气,眼睛里映进两团月亮的光,翘着唇角偏头看向身边人。
“美。”燕七的眼睛里更多的是深邃的夜空,自然妙景,看再多次也不会觉得腻。
古时的月亮比今时大,这一点燕七再次确信,尽管不是十五正日,此刻的月亮也依然圆得让人移不开目光,那么大那么亮地镶嵌在蓝夜与银沙之上。
“每次大军回来休整补给的时候,我都会悄悄溜进城来,站在这个地方看远处的大漠。”元昶将目光从燕七被月光映如白玉的脸上移开,重新望向天漠交接处,“有时候能看到白天的,有时候看的是晚上的,而不管白天还是晚上,我发现我都很喜欢这儿,再想想京都,虽然繁华富庶,但跟这儿一比就显得拥挤逼仄令人喘不上气来,你有这种感觉么燕小胖?”
“我还好,”燕七道,“毕竟热闹繁华也是一种生活,但真要这么比起来,我也更喜欢广阔一点的地方,视野宽了心也会跟着宽,心一宽了……”
“体就会胖。”元昶道。
“……是有多盼着我胖回去啊……”燕七一口老血含上来。
“所以我就说你没事减什么肥,”元昶坏笑,“你瞅你身上穿的这叫衣服吗?根本就像是被套在一条大.麻袋里好吗!”
“就是这种宽松款式的啊啊啊,24k纯直男什么的太不懂审美了。”燕七眼角迸血。
“好好好,你说得都对!”元昶瞟了眼这位被塔顶有些猛烈的风吹得衣袂飘飘各种凌乱的样子,伸手开始解自个儿的腰带。
“壮士,有话好说——”燕七想起自家小十一那张青涩的面孔,不知若两岁就做了舅舅会不会让他成熟得更早一些,脑子里出现一张胡子拉碴的小十一脸。
“乱想什么呢你,”元昶解了腰带,脱下外袍,抻开了把这不正经的一卷一裹,最后再将两袖一系,人就绑好了,“冷不冷?”
“不冷。”燕七道。旁边这位虽然身上仅剩下一套棉麻布单衣,但这单衣下即便登高凌寒迎着风也挡不住热力透衫的*跟个火炉子也没什么两样了。
元昶侧身,挡住风来的方向,把手里的腰带扎在腰上,指了指夜空与沙漠的交际处:“往这个方向一直走,骑马的话大约一个昼夜的路程,有一片特别大的湖,叫做‘星落湖’,月圆的时候站在湖边往湖里看,湖底星星点点的全都是光斑,就跟天上的银河落进了湖中一样,美得难以尽述,哪日有机会我带你去看。”
“听着就很美,真羡慕你,见过了这么多的好地方。”燕七道。
元昶扬起唇角:“日子还很长,能去的地方还很多。”
“说得是。”
“你说月亮上那些灰乎乎很斑驳的东西是不是广寒宫的遗址?”元昶忽然看着月亮问。
“很有可能,”燕七道,“毕竟年代太久了,被嫦娥废弃了也说不定。”
“那她现在住到哪儿去了?”元昶问。
“我觉得随便在哪个神仙姐妹家里暂住一段时间应该是可以的吧。”燕七道。
两个人正经八百地讨论着。
“我小时候一直有个问题想不通,”元昶道,“月亮圆的时候嫦娥在里面住着正正好,那月亮弯的时候呢?她岂不是只能这么着在里面待着?”一边说一边举起双手弓起背用身体做了个弧形的形状,“待到月亮只剩下了一丝儿的时候呢?会不会就把她挤扁成了一张纸片那么薄?”
“……我都脑补出那样子来了,你要让我笑死吗。”燕七道。嫦娥这是有多可怜啊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被挤在月亮里动弹不得。
“你倒是笑啊。”元昶好气又好笑地看着面前这张面瘫脸。
“我笑了啊你仔细看。”燕七道。
元昶才懒得理这话,接了方才的话尾道:“后来我想想又觉得不对,人怎么可能被挤成纸片,那嫦娥未免过得太辛苦了,最有可能的是,月亮一变弯,她就从月亮里被挤出来了……”
“……你真不是故意在逗我笑吗?”燕七问。
“……”元昶把头扭到了另一边,“咳,好吧,逗你玩儿的……你这小破胖子就是不笑。”
燕七觉得再没有比这画风更诡异的中秋节月亮话题了。
元昶却在旁边挠头。
想把她逗笑也太他娘的难了!
要不讲个笑话?
刚才我都说了啥?
我是不是很像个智障?
究竟是他娘的谁说的把女孩子哄开心了她就会对你上心的啊?!
这场面不能更尴尬,好想从这儿跳下去。
——笑话笑话笑话笑话,快想个笑话出来!
……娘的!满脑子全是骁骑营那帮牲口给老子讲的下流笑话怎么办!
要不换个角度改从吴刚说起?
或者干脆豁出去把小时候出糗的事讲给她听?
……
“那我给你讲个笑话吧。”忽地听见燕七来了这么一句。
元昶脑中弹幕骤停,怔了一怔,道:“那你讲。”
“从前有个孩子叫小明,”燕七目光悠长地望向远处,“可小明没有听见。”
“…………………………”元昶探下肩,一肘支在栏杆上,歪着身正脸看着燕七,“小胖,我能揍你不?”
“进行下一话题。”燕七道。
“……臭小胖,”元昶哼了一声,歪着嘴角挑起个笑,“你这丫头最会装傻,其实什么事都心里门儿清。”
“简称‘大智若愚’。”燕七道。
“……谦虚点行不行?”元昶看她一眼,转身长腿一迈跨过围栏,就这么双腿悬空地坐在了栏杆上,下头就是九层楼距离的地面,这要是被别人看见怕还要吓出心脏病来,这位却还转身向着燕七伸出手,“来坐会儿。”
燕七就也坐到了栏杆外,两个人并着排、荡着腿,眼底空无一物,眼前银汉迢迢,风一吹,整个人就像漂浮在了清霄上。
“小胖,你闭上眼,”元昶伸开双臂,自己先合了眼道,“有没有御风飞行之感?”
燕七就也闭上眼,感受着风掠过面颊和身畔,清且凉的气息扑卷过来,瞬间穿透了皮肤和骨血。
这感觉她再熟悉不过。
那一世她一个人守着整片山林的无数个夜晚,她时常这样或立在树梢或坐在山巅,能望多远就望多远,望累了就闭上眼,迎着天地尽头吹来的风,仿佛独上九霄,遗忘了全世界,或是被全世界遗忘。
这种感觉美好又凄凉,美好的是它极致的自在,凄凉的是它无尽的孤寒。
就像是广寒宫里的嫦娥。
燕七睁开眼,大漠月光重新映进眼帘,慢慢地驱散瞳底的黝暗。
“怎么样?”旁边的声音充满着热力,证实着方才那孤寒不过是前世遗留下来的错觉。
“确实像是飞了起来。”燕七道。
“畅快吗?”元昶问。
“畅快。”燕七道。
“开心吗?”元昶试探着又问。
“开心。”燕七点头。
“嘿嘿。”元昶也开心,“所以啊燕小胖,别总这么死气沉沉的,该笑就笑,该哭就哭,什么时候就做什么样的事,怕冷就多穿衣,憋闷了就来御风飞行,人生在世不是吃喝二字,而是痛快二字,记得你曾瞎扯什么痛快就是痛并快乐着,其实后来我细想,倒也挺有道理,人生不就是这样吗,有痛也有快乐,不经历痛,怎么知道快乐有多快乐?”
“说得真好。”燕七把手从他的袍子里伸出来啪啪地拍。
“因为我现在就很‘痛快’。”元昶看着她,扬起唇角,“你呢,燕小胖?”
“我啊,”燕七想了想,“好像轻易不会被‘痛’到了,所以就算是单纯的快乐吧。”
“……你就是这样快乐的?”元昶把脸探到燕七眼前学她面瘫的样子。
“我的快乐都藏在内心里不轻易外露,简称深藏不露。”燕七道。
“那你告诉我最让你快乐的是什么?”
“最快乐的,”燕七抬眼望向远远的那轮明月,“有家,有亲,有友,有正常的人生。”
“……那很好,”元昶转回头,也将目光投向那圆月,“你知道最让我快乐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呢?”
元昶好半晌不吱声,直到握着栏杆的手用力攥了一攥,才带着一股子豁出去的决然从嘴里用力地咬出几个字来:“和——和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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