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七从车里走出来站在外头往圈子里看,见崔晞正靠在一株老杨树上冷冷地盯着站在他面前的那人,手里还托着那盏天鹅灯。再看他面前那人,一身华服金玉璀璨,脸上带着不正经的笑,一手支在崔晞身后的树干上,上半身压下来逼到崔晞的面前,正同他说着什么。
这人看着眼熟,好像是什么庄王世子,叫雷豫的那个。
怎么又遇上了这个龙阳君?
燕七从车上下来,径直走到崔晞身边去:“那边出了事,官府不让在外逗留了,回家吗?”
不等崔晞开口,庄王世子雷豫倒是偏了头过来看向燕七,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似是没什么兴趣理会,仍旧转回去嬉皮笑脸地和崔晞说话:“怎么样?应了我可好?难不成要让我直接给令尊下帖儿?”
“滚。”崔晞冷冷地从嘴里吐着字。
“你让我滚,我一定漂漂亮亮地滚,”雷豫笑着用轻浮的目光在崔晞的嘴唇上抹过来抹过去,“前提是,你须应了我这请儿,否则今晚断不放你回家。”
“好,我答应。”崔晞的眸子里不知映入了哪里的灯光,乍明过后便是一暗。
雷豫没料到崔晞会突然答应,先是一怔,而后大喜,哈哈地仰脖笑了几声,接着一蹲身,竟真就在地上打了个滚儿,起身也不掸衣,只冲着崔晞摆了摆手:“那就这么定了,当日见。”随即吆喝了一声,带着自己那帮粗壮的手下上马走了个干净。
崔晞看向燕七,脸上绽出个笑来:“你怎么倒找过来了?我还说去寻你,却被这蠢材绊住了脚。”
“幸好你被他绊住了,”燕七道,“那边发生了踩踏,死伤了不少人,这会儿正清场,不让游人逗留了。”
“你掉下河了?”崔晞看着燕七湿漉漉的头发,身上衣服已经换过了,倒还好,就是一头浓密的头发还在往下滴着水,崔晞伸手,将燕七头发上扎着的一片树叶子拈下来,“去我车里,先把头发绞干。”
燕七就跟着他上了车,崔晞从坐榻下的抽屉里取出一条大大厚厚的棉巾子,笑着和燕七道:“头发解开,我帮你擦。”
燕七果然开始拆头发,这次出门也没戴什么首饰,只简单绾了个螺髻插了支簪子,跳了回河也没弄丢,轻轻松松拆散了,将头一低,把头发垂到前面。
崔晞拿着棉巾子罩上来给她揉擦发丝上的水,动作柔和又灵巧,巾子上还带着淡淡的冰菊香,“你的头发也太多了,再长长些怕要压颈子。”
“是啊,要是能去去薄就好了。”燕七道。
“去薄?剃掉一部分么?”崔晞问。
“那多难看,去薄就是把头发削出长短不一的层次感,摸起来就感觉薄了。”
“要怎么削呢?”
“西市口卖刀削面那家记得吗?就像那样削就行了。”
“我回去练练,练好了给你去薄。”
“好啊。”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两个人好像都没把这话当回事。
将燕七头发擦得半干,崔晞拿了梳子给她拢顺,然后让她坐到身前,亲手替她绾发,最后把簪子插上,四下打量了打量,没找到想要的,只得叹了一声:“今儿这瓶里的花不好看。”
“不用戴花,”燕七道,“我不就是花儿?”
崔晞笑起来,像洒在花瓣上的阳光:“说的是,这样就很好。”
“还放灯吗?”燕七看了看桌上崔晞的那盏天鹅灯,“我的那盏被挤落了。”
“不放了,形单影只的,”崔晞把小厮雨伞从外面叫进来,“把这灯拿出去烧了吧。”转回头又向燕七笑,“八月十五我再送你一盏新的。”
“好。”燕七从善如流地点头,“回吗?”
“回吧,我送你。”崔晞道。
燕七就让自己的车夫葛黑带着几个随护的家丁先赶回家报平安,只让煮雨跟在身边,坐了崔晞的马车随后往燕府去,经过踩踏发生的严重地带,见围着不少的衙役还在善后,隐隐传来几阵哭声,想是死伤者的家属。
一路上行人已被驱散得差不多,沿街的河里一盏盏黄黄白白的纸灯将冷清的街道映衬得凄凉颓败,满地掉落着踩烂的鞋子袜子手帕扇子钱袋甚至还有血迹,几个惊弓之鸟般的乞丐正在暗处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来拾敛一些值钱的东西。
崔晞倚着车窗,虽然望向窗外,却好似什么也没有在看,街边的灯影明明暗暗地从他白玉似的脸颊上掠过,明的时候让他看上去像是一尊天神,暗的时候却又像是一道鬼魅,于是这么一路走,他就一路不停地在神与鬼间转换。
“你答应了雷豫什么?”燕七问。
她向来不爱过问他人的私事,但这次还是破例问了。
“他邀我去秋游。”崔晞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真的要去?”燕七看着他。
崔晞一笑:“闲着也是闲着,不挑战一下未知,这日子过得还有什么滋味。”
“我回去请大伯把一枝借你。”燕七道。
“不必,”马车停在了暗影里,崔晞的脸上只剩下笑着的银亮的眼白,“我会照顾好自己,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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