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东都洛阳。
太子暴卒,雍王幽禁,皇帝重病昏迷不醒。
黑暗从四面八方蔓延而来,渐渐吞没了这座风云诡谲的洛阳城。
单超一手端着食盘,一手推开屋门,进屋后点燃了蜡烛,一星火光幽幽燃烧在空旷的前堂中。
“殿下,晚膳来了。”
蜷缩在桌案后的李贤抬起头,露出了双目通红、胡渣凌乱的脸,麻木的视线一轮,落到了面前琳琅满目的托盘上。
“……”李贤露出一丝冷笑:“往日都是凉水胡饼,为何今日这般丰富,天后终于打算下手送我跟大哥一起上路了吗?”
“我看殿下两日不曾进食,自己掏钱买的,”单超淡淡道。
烛光下单超的面容冷淡坚毅,披挂细铠,腰挂刻金雕龙尚方宝剑,身影坚实沉稳。
李贤眼角一抽,浮现出狐疑之色:“我不信,拿走!”
单超无声地出了口气,抽出腰刀切下一片卤牛肉,在菜汁和汤水里蘸了蘸送进嘴里,嚼嚼咽了下去。
李贤:”……”
单超挑起眉梢,意思是现在你信了?接着把餐盘放在桌案上,转身走向门外。
“单将军!”
单超脚步微顿。
李贤的声音夹杂着抽气,听起来就像是哽咽:“现在外面……外面肯定很多人想杀我,皇父命令羽林军封锁此地,必然是为了保住我的命……所以请大将军一定,一定……”
单超沉默了片刻。
“即便不为皇命,末将也定要保住雍王殿下。”他缓缓道,“放心吧。”
单超跨出门槛,关上了门。
·
秾春时节,夜风习习,远处街角传来模糊的打更声。回廊下早有心腹副将等在那里,见他出来忙躬身行礼,低声道:“将军,宫中的消息回来了。”
单超微一颔首。
“陛下不相信御医,令尹开阳出山与明崇俨一同医治,昨夜终于能开口说完整的句子了,据说今天能勉强从榻上坐起来,但还不能下地行走。”
“今早陛下口谕,令北衙禁军全线撤出洛阳行宫,又千里加急诏令东南前线上的骁骑大将军宇文虎带兵上京,从谢统领手中拿走行宫兵权……”
“天后整整三日闭门不出,打听不到任何消息。”副将顿了顿,轻声道:“谢统领也是。”
皇帝终于生出提防武后、打压北衙的心了。
虽然有得青龙者得天下的传言,但皇帝对谢云一向不太信任,再加上这次事件让皇帝亲眼见到了谢云的狠绝果断,自然会生出忌惮之心。
不管是想保住雍王还是打击武后,谢云都是皇帝最先下手的对象。
单超沉默良久,脸颊隐约可见因为牙关紧咬而凸出的轮廓。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士兵放行的动静,一个藏蓝短衣的宦官匆匆奔来,近前一躬身,高举手上的明黄纸卷:
“将军!陛下令羽林副将严密封锁此地,宣单大将军进宫问话!”
接着门缝里透出的微弱烛光,单超认出了面前的人,正是皇帝身边的心腹宦官总领。
·
寿昌宫。
“皇帝可以坐起来了?”
华丽裙裾从首座上一级级垂落,武后头上的金钗流苏辉映着烛火微微摇曳,让宫墙上的影子也随之晃动。明崇俨跪在厚厚的地毯上,目光定定瞥着面前精美的绣银莲花纹,回答道:“是。”
“本宫说过陛下太过劳累,最好卧床安歇静养一段时间,这你是知道的吧?”
“知道。”
“那为何陛下已经可以起身,还能口谕北衙禁军全部撤出洛阳行宫,甚至千里诏令宇文虎赶来接管兵权?”
最后几个字已隐隐带出了怒火,明崇俨却不动声色:“天后恕罪。这几日尹掌门随侍圣驾左右,且修为极其精湛,医药针灸皆亲力亲为,故而陛下痊愈的速度极其惊人。”
尹开阳是武后永远无法拉拢的对象,她顿时沉默了。
半晌武后叹了口气,抬手道:“明先生起来吧,别跪着回话了。”
明崇俨这才告罪起身,坐在了左手边。
落座的那一瞬间他瞥了眼对面,谢云静静坐在烛光下,撑着光洁的额角,头发从肩颈一侧垂落。
“本宫已经派人连夜离开洛阳城,去路上拦截宇文虎了。若他明白事理,这时就应该知道谁才是应该效忠的对象;若不明白也无妨,本宫自有办法能料理他。”
武后思忖片刻,转向谢云问:“雍王如今怎样了?”
若是换做别人,绝不会明白这句没头没脑的问话是什么意思,但此刻她问的是跟随了她二十多年的谢云。
“还活着,”谢云简单道。
武后的下一句话是:“什么时候死?”
“很快。”
武后点了点头,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一样问明崇俨:
“明先生通晓鬼神,擅能看相;你看我剩下的几个儿子里,谁有明君之相?”
这话问得极有文章。
武后名下如今只有周王李显和冀王李旦,直说两个儿子就是,“几个”从何而来?
再者她为何要问“明君”之相,难道武后忽然变了性子,要培养起下一任英明君主了不成?
广告位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