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杨妙容担忧地轻声道。
谢云肩并一松,沙哑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在夜色中凝聚成转瞬即逝的白雾。
“走吧,”他沙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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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长乐宫二层高台向下望去,清瘦俏丽的女子背影挽住了谢云的手,夜风拂起两人的衣裾,在一柄宫灯的引领下,缓缓穿过广场,隐没在了宫门外深沉的夜色中。
武后收回目光,只听身后心腹侍女颤抖着低声道:
“太子说:那相见恨晚四字,杨姑娘该不能否认了吧?杨姑娘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像是有些伤心,两人站在梅园里相对无话……”
武后从鼻腔里冷冷地笑了一声。
侍女吓得不敢言语,只觉寒风直往自己脖颈里灌,令她骤然打了个寒颤,良久才听武后慢条斯理道:“谢云这眼光……也真是够呛。”
“谢、谢统领久居北衙,成天面对的都是男子,对女人看走眼了也是有的……”
“挑男人他的眼光也一般得很。”
侍女登时不敢说话了,只见武后淡淡地挥了挥手,吩咐道:“去把我妆奁下那个朱漆洒金雕凤凰的匣子拿来。”
侍女连忙应声,疾步去了。过了一会儿再登上高台,双手奉上那只精致绝伦的妆匣,武后不知在哪里按了一下,机括便弹出最底下的一个夹层。
那夹层中垫着丝绒,上面赫然放着一红一黑两个小拇指肚大的蜡丸。
“八年前谢云在奉高行宫养伤,明崇俨照料了他整整一个冬天。后来明崇俨回京,本宫召见他,问他以后到底打算效忠于谁,圣上、本宫还是四圣世族?他就将这两枚作用完全相反的丹药献了上来,以示他的忠心。”
武后取出那枚红色蜡丸,转手递给了侍女。
“原本是打算用来对付另一个人的……如今却不得不提前用了。”
侍女战战兢兢接过,只听武后道:“你拿去给内侍省黄子源,让他交给专门为东宫寝殿进献香料的宫人,他知道该怎么做。”
侍女强压下内心的惊恐,躬身应了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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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禁军统领府。
昨夜回府已近三更,杨妙容十分困倦,就径自去睡了。第二天醒来听下人汇报,才知道谢云洗漱后又一个人在庭院中坐了大半夜,自斟自饮、沉默不语,直到很晚才歇下。
明明是不相干的两件事,杨妙容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出昨夜那个在月光下转身离去的男人,以及他临走前似乎十分温文有礼的微笑——她下意识摇了摇头,说:“知道了。”
紧接着她又思忖片刻,吩咐管事娘子:“去请个太医过府为谢统领把脉——不,就说是我身子不爽利,别说是来看谢统领的,也别惊动了旁人。”
管事娘子内心不由对这个未过门的夫人刮目相看,连忙应声退下。
此刻杨妙容还只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而已,结果她洗漱完,前去花厅用早膳,刚进门就迎来了今天的第一发晴天霹雳——
花厅里恭恭敬敬跪着一排下人,全是陌生面孔,看样子都不是谢府的。
这些下人动作整齐划一,所有人双手高举乌木描金捧盘,盘子里各色黄金宝石、珍珠翡翠、玩器字画应有尽有,将原本就已经十分尊贵清雅的谢府花厅更映照得珠光宝气,简直耀得人睁不开眼。
杨妙容早已在谢府内库中见惯了珍宝,此刻也不禁目瞪口呆,满头雾水愣在了原地:“这是——”
管家正满面焦急地跟来人商量着什么,一见杨妙容,登时如同见到了救星,忙扑过来行礼:“杨姑娘!姑娘来得正好,隔壁忠武将军府上一大清早送过来这些东西,非要我们先挑,您说这简直是……”
大半年前,谢府中管事的贴身侍女锦心离府去了北衙,新提拔上来的管家就有些不老练,情急之下连话都说不明白。杨妙容颇感无奈,正想令他歇口气慢慢说,便只听身后传来一声疲惫的:“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一回头,谢云正跨过门槛,长发随意在身侧一束,脸色有一点宿醉后的倦意。
刚才跟管家说话的那中年人眼前一亮,连忙上前深深施礼,神态极其恭敬:“请谢统领安!可算是见着您了!——小的是忠武将军府上二管事,鄙姓陈;今早鄙府承蒙天皇天后厚恩,接到了宫中赐下的诸多田地财物。将军看过后便说,自己行军打仗,如何用得上这许多家产?就令我们送来贵府请谢统领先挑,权当是弥补将军这些年远离长安,无法在您跟前伺候的缺憾——您看!”
陈二管家在众人悚然的目光中一转身,从身侧一名下人手上接过一个蒙着红绸布的捧盘,笑容满面掀开。
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暗暗响起,只见那捧盘中赫然是厚厚满堆文书,全是土地田契!
谢云没有发话,也没有动。
如果说昨晚他的脸色只是阴晴不定的话,那么此刻就真的一丝晴都找不到了。他就像是一尊毫无瑕疵而又极度阴郁的雕像,甚至连眉角眼梢的弧度,和长长覆盖下来的睫毛,都无法掩盖眼底令人畏惧的寒意。
“你们将军吩咐,”他从齿缝间一字字缓慢而清晰地说,“让我先挑?”
陈二管家缩了缩脖子,胖脸上堆出了满面笑容:“是是是,没错儿!——将军说请随意挑拣,只要能稍微称您心意,即便全留在谢府也无妨,反正都是一样的!您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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