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超的第一反应是叫人,但紧接着意识到,奉高行宫内现在空空荡荡,仅有一批巡逻士兵也远在外廷,即便听见奔来也肯定赶不及了。再者谢云被挟持都一点动静也没有,必然中了迷药之类下九流的东西,若是僵持起来,那些人伤害到他怎么办?
这么转瞬一愣神,那几个人已经带着谢云,闪电般跃进了茫茫夜幕中。
单超当机立断,仗着七星龙渊在手,纵身就赶了上去。
行宫防卫非常粗疏,那几个人很快便出了宫墙,向城门方向掠去。单超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发现那差不多是五六个人,轻功都堪称当世好手,纵跃时将谢云在彼此之间换手借力,一顿饭工夫都不到便来到了城门前。
奉高虽非重镇,但深夜还是城门紧闭,三五个守城士兵打着哈欠,背着长矛来回巡视。黑衣人隐在附近民舍屋顶上,互相使了个眼色,为首一人便携带短匕纵跃而出。
“什么人?!”
“谁在……啊!”
扑通数声轻微的闷响,士兵俱已被抹了脖子。与此同时,隐藏在屋顶上的黑衣人起身,亮出袖中一物,对城楼上的防所射出短箭。
嗖!嗖!
防所里兵长应声而倒,竟然连声音都没发出来,就命归西天了。
不远处的街角,单超愕然一愣。
他原本以为这些人必然会在城门内被挡住,届时自己只需高声叫喊,士兵蜂拥而来,黑衣人就算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去。却没想到城门防卫竟然这么干净利落就被解决了,那些黑衣人明显极为训练有素,到底是什么来头?
更有甚者,那个射箭的机关,分明是手|弩!
此时轻弩在驻京军队中还是个稀罕物,成批配备的都是大木车弩、伏远弩之类攻城拔寨的重型兵器。唯有北衙禁军,素来财大气粗,倒是人人都配了角弓|弩,但像黑衣人所用的这么轻便小巧、一出必杀的强劲手|弩,单超也只见马鑫等禁军队长级别的人拿过。
单超眉梢一跳,只见黑衣人已推动绞盘,将城门打开缝隙冲了出去!
事不宜迟,单超当即疾冲而出,只见城门外的官道边竟然还有人驾着马车接应,顿时心道不好。人轻功再快总不可能跑过马,现在大呼引来守城的士兵也来不及了,一旦被他们逃脱,只怕从此就再难找到踪迹,谁知道他们掳走谢云是要干什么?!
只见驾车的黑衣人调转马头,扬起了长鞭。说时迟那时快,单超紧贴地面滑出,犹如闪电般蹿进了马车高高的底盘,在两匹黑马抬起前蹄的瞬间,紧抓住了车厢底轴。
“唷——”
马匹猛地一顿,在地面溅起尘烟,随即顺着官道向远处疾驰而去。
这一来可苦了单超,他轻功虽然精湛,但那是“梯云纵”内力深厚的缘故,自身体重可一点也不轻,马车颠簸时吃了一嘴的灰,几次差点因为抓不住剧烈晃动的底轴而摔下去。
所幸马车极大,车厢里人多,一时没人发现底盘下的异状。大约跑了半个时辰工夫,单超两条手臂都快麻木了,才只听驾车人喝道:“——到了!”
那是这帮人一路上唯一发出的声音。
马车骤然而停,几个人下了车,疾步向远处走去。
单超纹丝不动地等了半盏茶工夫,犹如虚无的阴影,甚至连呼吸和心跳都不发出任何声音。直到车厢外完全陷入了静寂,只有草丛间声声虫鸣从远处传来,他才缓缓松开已经开裂的包铁底轴,从马车下探出身。
眼前是一座废庙。
单超眯起眼睛,贴地而出,转瞬间已将自己隐进了墙角阴影中,恰好避过了庙门前正回过头来的黑衣人。
“……?”
黑衣人疑惑地走了两步,四处张望片刻,没发现任何异状。
与此同时,单超将自己紧贴在屋脊后,轻轻掀开了一片碎瓦。
“……奉高行宫空旷无人,一路上出去没发出任何动静,只有出城门时杀了几个士兵,并未惊动当地官府及守备……”
破庙后堂里亮着一星烛光,谢云被放在草榻上昏迷不醒,身侧大马金刀地坐了个年轻人,戴着鹿皮露指手套的十指交叉,手肘撑在双膝上,沉默地听着手下在身前汇报。
烛火映出他桀骜不逊的火红色头发,越发显得相貌俊俏、身形彪悍——那竟然是景灵!
单超按着屋瓦的手指一紧,手背无声无息地暴出了青筋。
“分坛那边已传来消息,一切都准备停当,天明即可启程回暗门……”
“迷药下了多少?”景灵突然打断手下。
“单支,只熏了半盏茶工夫。按理说不该这么顺利的,但云使一路上都没醒过……”
景灵点点头,向外挥了挥手,漫不经心道:“下去吧。”
手下俯身应是,毕恭毕敬垂手退了下去,小心掩好门。
景灵转过身,居高临下看着蜷缩在草榻里的谢云,半晌一动不动。
谢云睡得并不安稳,眉心习惯性蹙着,仿佛在睡梦中都挂念着许多难以开解的事。整整一冬的伤病给他造成了不可挽回的伤害,即便是在暖黄色细微的烛光下,面上都带着苍白的,不明显的颓败。
但他的轮廓还是很好看的,美人在骨不在皮,禁军统领属于那种天生骨相就非常经看的人,因为虚弱和憔悴,反而更令人有种心魂俱慑的感觉。
景灵伸出手,指尖从他鼻翼幽深的阴影中缓缓滑过。
——这么多年过去,谢云年少时那男女莫辨的秀美已经淡化了。但他仿佛还很年轻,跟记忆中那个在月光下神智癫狂、痛苦痉挛,却每一举一动都令人移不开目光的少年,似乎没有任何不同。
变化的只是景灵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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