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西蛮荒之地。
十日已过,阿修罗终于若有所悟,知道了当日老师所说,心中是如来的真意,脸上浮现出大彻大悟之感,自然双手合十,看一眼前面精致的佛像,抬手将其打碎,然后从容道一句阿弥陀佛。
步步上山,面对着僧人的询问,从容答道:
“我自是如来,我自是众生,心头即是灵山,回首可见如来。”
僧人眼底诧异,有满意之色,然后却又忿怒扬眉,摇头,又一次喝问道:
“不对不对不对。”
“我且问你,你悟了什么?!”
阿修罗微怔,以为自己没有说清楚,又一次将自己明悟的东西讲述了一遍,却没有想到僧人仍旧不满意,起身踱步,然后抬手敲击他的头顶,口中如同蕴含雷霆,连连道:
“我是问你,是你悟了什么,不是让你来重复我所说的东西。”
“你不明白吗?你悟了什么,你的法是什么,你的道是什么?”
见到阿修罗口中讷讷,似乎有千万种思绪,又似乎什么都说不出来,僧人面有遗憾,拂袖,摇头轻喝道:“下山,闭门,闭目,闭口,苦思,冥想。”
“十日后再来!”
一拂袖,并没有用太大的力道,阿修罗已经落在山下,沉默许久,对着僧人一礼,转身回到了自己闭关的地方,坐了数日,将佛像拼起来,然后和那残破佛像对坐而立,枯坐一气直接十余日,脑海中的思路渐渐清晰,驳杂的部分则是散去。
再有十日。
阿修罗似乎有领悟,本来狰狞的神色变得庄重,再有三日,这一次他终于离开了闭关的泥塑山地,离开的时候抬手将那个被他打碎,又被他拼起来的佛像糅合,拂去了佛的面容,随意画了一张脸,不知道是否是人,还是众生,不知道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这一次再度上山对峙僧人,周围环绕这西方区域的诸多生灵,菩提树下,僧人起身喝问,声音如雷道:“你这一次悟了什么?!”
阿修罗双手合十,答道:“众生是佛,佛是众生,我不是佛。”
僧人怒道:“不对不对,你这非佛法!”
阿修罗这一次面对老师的斥责,不再如同先前数次那样地迟疑,只是双手合十,神色庄重道:“一切佛法,本非佛法,是法平等,无有高下,此乃是我的法,不是老师的法。”
僧人喝道:“你所修的是何法?”
“常法。”
僧人再问:“世事苦海,汝法何以为常?!”
“众生沉沦,比丘如何度世?!”
阿修罗张了张口,这也不是他所预料的询问,但是心中却没了慌乱,闭目,想到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想到了接触过的那些人,那诸众生,被僧人这一段时间里亲传佛法,一次又一次地当头棒喝,他心中已经清晰,双手合十,一字一顿将胸中顿悟缓声道出:
“众生是佛,我非众生。”
“弟子阿修罗,愿行杀生道。”
“佛留慈悲……剑渡苍生!”
一言出,僧袍无风而动,这一座山周围环绕坐着的那些生灵都觉得背后一寒,感觉到凛然大气魄铺面而来,似乎激进,却又有堂堂正正之气,是佛门斗战护法之路,僧人却又仿佛不喜,踏前一步,怒目扬起,再度喝问道:
“何为罪孽,何者当度,何者当斩?!”
“比丘如何不坠魔道?!”
阿修罗沉默,只觉得心中最后所郁结之处在僧人如雷棒喝般的声音中豁然贯通,心思清明,自得清净,双手合十,往前一步,以本心发声法愿,答道:“弟子当以双足,丈量九洲,见诸山水,见诸众生,见诸恶诸善。渡生,斩罪!”
一言落下,仿佛天地都应。
僧人大喜,连连道好,抬手,从来自于光相和天地功德气运融合所化的菩提树上,取下了最上面的一根树枝,那一根粗壮的树枝散发流光,落在僧人手上的时候,已经从一根枝丫分叉的木枝化作一柄连鞘的长剑。
剑鞘和剑身封死,根本不能拔出。
僧人抬手将剑抛出,剑落在阿修罗脚下,插入地面,道:
“你既然有此宏愿,此剑与你,等你真见过众生,当可以将此剑拔出,若彼时欲要斩去业力,持剑可免你杀生之罪。”
“且下山去吧!”
阿修罗将剑拔起,将僧袍下摆斩下,将剑一裹,单手一礼,起身的时候已经收起了六臂法相,负剑大步而行,远离了这一座荒山,远离了诸多的同族和师兄弟们。他的心中坦然平和,并无杂念,脚程很快,顷刻间已经奔出这里,遇到了去山下搜集材料,坐在那里用泥土和水流捏佛像的古鳌,脚步微顿,冲着古鳌微微颔首。
古鳌擦拭了沾满了泥土的双手,略有诧异,然后双手合十,微笑道:
“师兄,你终于下山了。”
阿修罗怔了下,道:“下山?”
他心中轰然作响,瞪大了眼睛,终于想到,当日僧人擒拿下他的时候,说是若有一天能够说得出领悟了什么,就可以离开那僧人,离开这一座山,到时候想要去哪里都可以。
他刚刚上山的时候,无一日不想的是离开这里,离开那僧人,但是现在终于领悟,终于可以离开的时候,却意识到一点,以双足丈量九洲之后,自己终究会回到这里。
而就算是在九洲行走的时候,离开这里了吗?不,也不曾离开此山,只要他仍旧践行着佛门的法,佛门的道理,此山就在他的心中。
得法者不可以离去,若存了下山之念,就不可能得大乘佛法。
此山只在我心头,此山只在汝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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