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燃看着她,她也一般无二看着程燃。片刻后,程燃笑,“也许近在眼前。”
心想这个答案肯定天衣无缝。
“你傻啊……”结果老姜站在两个人刚才决定的一家沙县小吃店门口,直接一席话甩过来,“我当然穿什么都好看。”
做吃食的老板和不大小店里的一干人等,就这么大气都不敢出的看着这一男一女觅到食了走进来,那模样不亚于看到江湖上闻风丧胆的黑白双煞破开客栈门伴随风雪欺入。
和姜红芍点了两碗海味馄饨和两笼蒸饺,吃着吃着,姜红芍突然抬起头道,“最近应该有不少人想跟你一起吃饭吧。”
程燃道,“都推了,还是和你吃的好,不用和那么多人抢。”
姜红芍笑笑,继续埋头吃,她吃相很斯文,用勺子舀起一颗馄饨,喝口汤,然后吃掉,间或才会用筷子夹一只小蒸饺,往往两三口才吃完,比起程燃点大碗的馄饨一口两三个,另一边还一口一个的往嘴里塞饺子,实在是天壤之别,而且两笼蒸饺,一笼半都给程燃消灭掉,姜红芍吃半笼就主动把剩余让给程燃。
只是看着眼前老姜吃东西,她偶尔一手拿勺子,俯身一手捉住鬓角发丝的样子,让程燃觉得这虽是小吃店,但算是色香味俱全,当然是国色天香的那个色。而偏偏在程燃注视自己的时候老姜也有所觉,眉眼斜抬起来对自己的欲嗔还休,个中风致更是难以言喻。
这个女生在其他大部分人面前都懂分寸知进退,也善解人意,多为别人考虑,但也正是因为太懂分寸,也让他人对她更多的是仰慕和敬意,譬如一直以来她口碑在外的“姜哥”之名,然而像是先前两人的那般对话,她难得说的类似“我当然穿什么都好看”的“大言不惭”,都只在程燃面前展露而已。
这家沙县小吃的蒸饺其实个头不大,多是有些精致,小碗馄饨分量也不多,看着老姜只吃半份蒸饺小碗馄饨,而且吃相文雅,程燃下意识笑道,“就只吃这么点,和你球场上打球那么凌厉凶猛的形象半点不符啊?”
结果刚说完就是一呲牙,姜红芍直接从下面给了他脚背上一下,轻咬娇嫩欲滴的嘴唇,这回先前眼里的嗔意尽数化为几乎是他人不可能看到的一番威胁表情,“能不能好好吃饭,我忍你很久了……”
……
吃过饭两人踱步回学校,这个时候沿途已经有陆陆续续十中的学生往十中街道方向过去,高中最后的生活有点像是备战,大家都知道有一场战争要去面对,但对于那场代表着眼下日子终结且尚算遥远的战争,到底还是没有概念的。
用枸杞和类似各种可疑的物质泡茶,开始日渐堆高的试卷,球场上最后的回音和笑声,还有开始明显忧虑和考虑自己未来的人们。有的认识到了自己的目标,虽然笼统,但开始有计划地往那个方向前行。有的仍不知所措,看着日程的临近消度光阴。彷徨,迷茫,煎熬却又琐碎,可是有朝一日回忆起来,又好像荡气回肠。
置身这其中,老姜声音从旁传来,“你爸两年时间就打造了伏龙公司,所以是不是以后你可以后顾无忧的跟人说,要是不努力读书可以回来继承家产?”
程燃摇摇头,“那你不了解程飞扬一直有个说法,即‘我们离倒闭只有十八个月’。微电子领域有个摩尔定律的说法,这不是自然规律,具体指的是晶体管集成度每18个月会增加一倍,基于这个定律,信息技术业界还有个反摩尔定律,即是如果信息技术企业今天和18个月前卖掉同样数量,同样的产品,它的营业额就要下降一半。但其实基于现实中更多的市场环境,政策条件,战略规划,这个定律反映出来的现实将更加残酷,任何一家技术发展赶不上摩尔定律要求的公司,都将会被淘汰,大企业也不例外,更何况我爸的公司还不算什么大企业,营收现在很高,很可能明天踩错一个战略点,营收额就断崖式下降。开公司可不是打工领工资,不是加班干活就一定有钱拿,市场有风险,公司也时刻危机四伏,这可不像是当官,做官虽然风险也不小,然而好歹犯了错还有个体制兜着,而市场规则就是优胜劣汰,不相信眼泪,犯了错你付出的就是血淋淋代价,这是最直接的最真实的世界,所以不是说开起一家公司就万事大吉,这就像是开着船进入风暴里鱼获,可能满载而归风平浪静,也可能跟着你打江山的一群人就那么被倾覆。”
“我爸一刻不敢放松,公司进入到他不了解的领域,他就去向更专业的求助,去聘请更厉害的人来做技术,这其中的用人协调,探索管理之道,对市场的宏观微观把握,对公司细到毫厘的把控,都在时时刻刻向他提出更高的要求……我要想接这样的班,如果连努力读书都做不到,岂不是天方夜谭?”
一直在旁边看着他的姜红芍嘴角轻轻一翘,“某种程度上,你和你爸还真是有点像。有没有想过以后学什么专业,走哪一条路?”
“你呢?”
“还没想好,可能会有一个主要专业,用来作为主业,然后选修几个次专业,分别对应兴趣爱好和拓宽见识。”
“我以为你家会让你当公务员。”
“做公务员也未必不可以,国家发展得这么快,如果能真正做点有用体现价值的事情,不也很好吗。”
程燃看着老姜,心想这大概也是她家庭底蕴的独特之处,看中的是个人能发挥对这个社会的价值,而不是大概很多人追求的利益前景。
他笑了笑,“芍药芍药,花中之相。可不就是要做大官的吗。”
老姜如果是从政,那么她母亲那条路就是有迹可循,而且身为巾帼,再加上背景,其实能比男人在这条路得到更多的让路。但也有不可逾越的天花板,至少程燃所知道的好些个女性,确实能够在政坛发出声音,但始终避不开副职多正职少的限制,而且在当下执政生态,像男性一样强势可能会被认为“狂妄”,发挥女性优势的温和有可能被解读为“软弱”,委实路并不好走。
姜红芍微微一笑,“也有一句‘不为名相,宁做良医’。治人,医心,疗德。做公务员,以后做官,参政,感觉不够有趣,也许我也可以做事业,去多体验一些领域,更自由,好像更好。”
“又学你姑姑那样?”程燃道。
姜红芍摇头,“就是没有我姑姑,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点我其实和你相同,想做一些事业,体验多一些事情。”
姜红芍打趣道,“你不会读不完大学吧?”
程燃笑道,“应该不会,大学又不光是教授专业知识,这些东西其实你在图书馆里自学永远比在课堂上学到的内容多得多,但作为开拓思维培养学习能力的大学来说,大学能交给人很多方法,这些方法能够让你在面对繁杂领域知识的时候,能够书山有径,能够按图索骥举一反三,遇到这个行类的理论前沿人物,交流使得眼界开阔。这些都能让人少走弯路。”
姜红芍若有所思点头,“学习在学习之外。”
然后她看向程燃,“怎么感觉你好像读过大学。”
程燃微笑,“生活就是大学。”
“装相……”姜红芍扬眉笑道,“我忍你很久了。”
……
离十中晚自习还有一段时间,两人已经到校门口,正对天边浮上一层红染,地面坠落堆叠金片般的银杏叶,两人像是奇幻世界经过藏金龙窟的行者,在十中周围花坛里埋设的扩音器轻柔的音乐中走向矗立的教学楼。
音乐是《斯卡布罗集市》。
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
parsley,sage,rosery and thy……
每到这个时候十中的小喇叭里就会轮流播放各种奥斯卡金曲,而大多数人就是伴着这样的音乐声,在课桌上埋头做题度过这段日子。
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很壮丽,无论是这样行走在路上,或是从教学楼的走廊往外看,或是偶尔在操场的驻足,都会让学生感到这些如同他们未来一样无声而宏旷。
“真漂亮。”姜红芍忍不住赞叹出声。
放程燃眼里却是另一番模样,曾经以为和她所经历的,都是短暂的瞬息。
一起追凶,一起在山林奔走,一起感受那种对恶事的恐惧,但彼此的存在却能互相获取到勇气。
他们中考前夕在她家的日子,和所有不知未来的少年一样约定再见时的那场离别,她从蓉城回到山海坐在夕阳下一中他邻座上的剪影,那些一度惊艳时光的人事,不知道是多少人的曾经沧海。
他们的相互激励,他们的书生意气,他们的挥斥方遒,搅动十中这片江湖的争先。
而现在,两人所走的道路并未远离,而是这样并肩面对这片可能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傍晚。
所有的赌书消得泼茶香,都当时只道是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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