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修士的神魂,一旦失去本源护持,就很脆弱。
这种脆弱,并不是指容易受伤,而是对外界的刺激加倍敏锐。
神魂是仙人根本,失了神魂,便是行尸走肉,与炼制的法器傀儡无异
人间贪嗔痴怒,仙界繁声万象,有的人用神魂得了感悟,有的人一脚栽进去,再也爬不起来,境界倒退,修为锐减都是小事,最怕从此心生魔障。
陈禾现在感到的就是一种强烈异样。
神魂为师兄所护,通体舒适,说是飘飘然也不为过,这时本该心神沉浸,与青元地脉感应,静心体悟才是——类似的事,他在流炎山不知道做了多少回,但这次怎么也没办法收拢心神,物我两忘。
“师兄…”
陈禾以为是释沣神魂将自己护得太紧所致。
“你略微松开些。”
释沣一顿,依言抽退出一点距离。
令陈禾窘迫的事情发生了,他的神魂,竟然在释沣退开时,恋恋不舍的跟着缠了上去,甚至是紧紧依附之状。
神魂乃仙人修士根本,俗话说心随意动,忽然不听使唤就算了,神魂作出如此动作,很容易被人怀疑成神魂之主有意为之。
陈禾尴尬万分,以他的孤僻脾气,又不知怎样分辩,只能拼命控制神魂退开。
神魂很不情愿,一分一寸的被陈禾往回拖,甚至拖回来一部分,还有丝丝缕缕勾在释沣那里不肯走。
就在陈禾表情愈发扭曲,快要恼羞成怒时,释沣低声安抚:“你神魂有伤,同源功法可以助你愈合,如今这番,必定是本能罢了,师弟无须担心。”
这话把陈禾想要说的,还没想到的,统统说尽了。
陈禾心下一松,没有全神贯注去拖,神魂立刻弹回去贴着释沣的神魂不放。
“……”
事情说开了,确实也没啥大不了,陈禾反倒感到不自在起来。
他闭目内视,眼界便是神魂所见,看着“自己”这样死皮赖脸缠着师兄,陈禾觉得自己一辈子的脸面都快丢尽了。
想要撤回神魂吧,那种熨帖的凉意,像潮水般绵绵袭上,一点一滴的动摇着陈禾心志。
要不是多年苦修,心志坚定,陈禾怀疑自己这会儿已经沉溺下去,任凭释沣神魂带着自己来去,什么都不知道了。
按理说,这样的情形,早该使陈禾心生警惕,疑心中了什么暗算。
——神魂为他人所控,是再糟不过的事。
可是这神魂间的契合太深了。
原本只是松懈舒适,随着两相挨近,部分神念竟然已经开始融合,没有丝毫窒碍。
这感觉十分奇妙,譬如一脚踩进了大小尺码都妥帖的软鞋,又似恰好饮下一杯冷热恰当口味最喜的陈酿,或许不是最好的,但一定是最适合自己的。
这种天然的契合,让陈禾晕晕乎乎的同时,疑惑更深。
世上没有两个容貌完全一样的人(即使是孪生兄弟,修士的目力也能看出许多细微的不同),更没有神魂一样的。
如此契合……
这让陈禾不多想,也不行。
同源功法?血脉至亲?两相叠加,出现这般结果?
陈禾没时间继续纳闷,神魂移至青元地脉之上,奔流不息的河水,在感受到这两个与火灵同修的神魂时,十分不喜。
水灵脉气势汹汹的要将“不速之客”丢出。
释沣不急不恼,顺势避让,水灵脉撵着撵着,就没什么兴致了——只是火灵气息,又不是来与它争地盘的地火之脉。
接着就看北玄密法的功底了。
练得好,水灵脉会搭理一下,感悟不深的,好比人与禽鸟无法交流,哪会多看一眼?
水灵脉并不温和。
想跟它亲近,偏偏又有让它厌烦的火灵气息,水灵脉毫不客气的压制住火灵之力,表现出极度的蔑视:在它的地盘之内,是火都得困着。
陈禾如今一身之力,多半都由流炎山地脉修来,他的根基,也没有释沣牢固,最先感到一阵疲惫。
他强打精神,要潜心感悟。
然而数息之后,陈禾就睡着了。
神魂无知无觉的漂浮着,靠在释沣这里,毫无戒心。
释沣引导着神魂慢慢退回陈禾眉心,顺带自己分出一股跟着探入紫府神台——里面空空荡荡,果然没有蜃珠的踪迹。
释沣睁开眼睛,走到陈禾身边,将师弟揽入怀中。
原本恰好的坐姿,现在有些不方便了,陈禾没法稳稳坐在释沣身前,整个待在释沣身形笼罩里。
释沣感到好笑,轻轻捏了一下师弟的鼻梁:
“这事倒是记得牢。”
抬起陈禾的右手,与自己手掌相贴。
忍着真元灵气的流失,迅速将陈禾经脉探查了一遍——师弟醒着的时候,这事释沣不敢做。
陈禾的神魂,等于是他骗出来的。
灵气探查经脉,甚至脑域,在仙人眼里等同禁忌了,愿意接受这样查探的,必定付出了全心的信任,或者无法拒绝对方只能如此。
忘记一切的师弟,跟他还没有这么熟,释沣当然不会提出让陈禾为难的要求。
一别多年,释沣心境远胜当年,只有此刻师弟半靠在自己怀里时,妄念才悄悄滋生。
少年英气尽褪的面孔,只有眼睛闭起着时,才更像当年唤着师兄的陈禾,不再用锐利警醒的目光,冷视周围。
释沣既为师弟看着自己时,眼底挥之不去的疑惑感到欣慰(师弟不记得才是正常,能让他感到熟悉的,已是不错),又对这些疑惑很不耐烦。
四百年了。
他与师弟共处的岁月,细细算来,少得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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