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记得在黑渊谷时,每日清晨,你都会跑到潭水前照一照,看自己到底长什么模样。”
释沣将陈禾拉到身边坐下,没有宽言安慰,反而说起了从前。
手指撩起垂在师弟额前的头发,释沣对上一双怔怔发愣的眼睛,忍不住轻轻抚摸陈禾眼角的细小红痣。
释沣曾经深深厌恶这个,从多年前他听说命数劫难,天命注定起。
这世间亲缘情分,即使丢开了,那道创口还是存在。
与南鸿子游历世间,市井之间,除了修士之外,难免还会遇到两个有点本事的相师,所以释沣总是要用头发或帽子遮住,他不愿任何人提到那些过去,他曾经以为自己彻底摆脱了厄运,直到那道创口再次被撕裂。
释沣没有见过前世的离焰尊者,但不妨碍他听说天道为此回溯时间后,心内生出感慨喜悦。
“你很好。”
陈禾僵硬得一动不动,只感到师兄微凉的手指抚过自己脸颊。
“听了蛊王与河洛派小道士说出事实,猜出真相时,我很高兴。”释沣深深看着陈禾,最终还是放缓声音,一字一句的说,“你没有忘记我叮嘱你的话,你比谁活得都好…”
“那是你以为!”
陈禾霍然站起,狠狠盯着释沣。
气氛霎时变得凝重。
释沣有些惊愕,收回手看着师弟,没有接话。
陈禾原本怒气冲冲,他从来——甚至没想过会对师兄发火,但是方才他真的忍不住,听释沣说到离焰尊者前世活得很好时,就像被刀重重剐了一下,是刺骨的疼痛,还有愤怒。
“你完全不需要那么做!”
陈禾情绪有些失控,他极快的说着,根本不给释沣反驳的机会。
“不需要舍命传承。”
陈禾眼中隐隐出现了血丝,陌生的好像不似自己了,那些他准备藏一辈子的话就这么脱口而出,“你可以带我回黑渊谷,魔修不能飞升,我也不想成仙!就像我们此世一样,你为什么不肯活着?”
释沣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开口。
“火焚云州,因果缠身,我死之后,这些麻烦会影响我生生世世,直到忘川河水随着轮回一遍遍洗清劫数。”
陈禾说到这里时,释沣神色一动,十分不忍。
不待释沣说话,陈禾立刻道:“但人总有一死,你当日留下北玄传承,难道真的已经预料到我,一个魔道的修士,能够飞升?”
释沣缓缓摇头。
“你只是不想活!”陈禾高声说,微红的眼角愈发明显。
释沣差点以为师弟要哭了,结果陈禾没有。
一点流泪的迹象都不存在,背脊挺直,嘴角下抿,愤怒远远多过悲伤。与往日喜欢依赖自己,听话又聪敏的师弟完全不同。
这种陌生,让释沣失神的想,师弟确实长大了,没有自己,亦能独当一面。
“我只是你恰好遇到的一个借口,让你不必在这世上继续痛苦的借口!”陈禾后退一步,闭眼试图克制心中那股翻腾不息的怒意,只是收效甚微。
一只手伸过来。
陈禾下意识要避开,释沣反手变招,牢牢将师弟按在自己怀中,后者挣扎了一下,终究还是屈服在那股熟悉的气息里。
他舍不得。
即使是愤怒到无法克制,陈禾也舍不得推开释沣的手。
——因为这是离焰终其一生也得不到,求不了,无法企及的温暖。
释沣见陈禾不再挣扎,就这样静静的揽着师弟许久,等到陈禾急促的气息缓缓平复下来,他才开口说:
“你说得不错,那时,我应该是不想活了。”
陈禾眼一睁,正要说什么,却被释沣捂住了嘴,只能狠狠瞪着师兄。
“没有人会对一个陌生孩子,生出太多感情。”释沣不想欺骗陈禾,也因为他欺骗不了师弟,他维持着平和的声音说,“可能会有怜悯,更多的是自伤,不管如何,我予你北玄派传承,是希望那个孩子好好活下去,他不该死。”
陈禾说不出话,身躯却在微微颤抖。
释沣不松手,继续说:“我自觉做过很多错事,那些最终造成了我失去所有,可是再细细一想,却又不知道错在哪里,为什么就变成了这般模样。世间已没有我存在的意义。”
陈禾仰头看着释沣,眼中终于有了明显的悲哀。
是的,这就是事实。
离焰猜得到,陈禾其实也知道,只是不愿去想。
——不管离焰有多么恋慕那个死去多年的人,对释沣来说,那个在赤风沙漠吓得瑟瑟发抖的孩子,不能成为释沣活着的意义。
毫不重要。
离焰再如何念念不忘,九泉之下,释沣也不会在意。
离焰尊者可以踏天道飞升,或许日后可以在天界夺得一席之地,但只要他一日不能站在释沣面前,这残酷而窘迫的事实,他永远也无法改变。
因为一切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陈禾恍惚中,听到释沣说了什么,只是他脑子里嗡嗡作响,看着释沣开阖的唇,愣愣的半天无法反应。
释沣无奈,又痛惜师弟,只好松开手,俯头相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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