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部分肖白曾经推测过,三尖通过“三星连珠”四个字知道了缪宇的真实身份,他不愿意把上一代的沉重枷锁压在缪宇身上。
缪宇接话道:“x先生曾经提出过这种可能性,他是半开玩笑说的,但给了我很大的启示。”
要没有肖白,缪宇不会想到先生和他一直认为的三尖不是一个人,但只要他想到了这种可能,以他的观察和推理能力,离真相已经很近了。
主星从他的话语中明白了什么,苦笑道:“看来我实在不该把你叫到爱尔兰来,我小看了你。”
缪宇在灰色世界中算是新人,但在侦破断案上不是,他在初中高中年代就迷上了推理侦破,大学时代全身心沉浸在推理学习中,研究各种各样的案例,才导致了红灯高挂差点被劝退,其后更是有将近四年的实践经验积累,在推理领域,他算得上是专家了。
缪宇却不觉得这是自己的功勋,反而道:“让我说,您是擅长顺势、借势而为的人,您不擅长攻击。”不是他眼睛毒,而是主星确实出现了硬伤。
就像二十多年前的主星不会料想到缪宇长大后的才能,主星也没有想到营救缪宇的肖警察的孙子竟然会是一名极为出色的电脑天才。这都是实实在在的巧合,不是人力能够控制的,主星的能耐在于利用所有的巧合,让它们为自己的目的铺路。
他不在乎事情如何发展,因为不论怎么发展,他都有把握将其利用起来,这样的人做计划,是长远的、审慎的、细致入微的。
这种特质在一定程度上与缪宇的行为模式相合,他毕竟是先生养大的,除了来自三尖的血脉里的传承外,从他身上也能够看出主星悉心栽培的影子。
主星和缪宇最大的不同,在于主星是平和的、安然的,他厌恶过于戏剧化的冲突,不喜欢毫不留情的进攻,他不是扑入海面的鹰,而是顺流前进的鱼。
但这次,主星邀请缪宇和肖白前往爱尔兰,当他开始主动出击时,就失去了原本以静制动的优势。
主星长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切都源于纽约,四两和五斤无意中拿到了一份名单,从根源上,局势发生了改变。”
缪宇偏了偏头:“嗯……”
当时还不觉得如何,现在想来真是一身冷汗,拷贝了名单的四两五斤成了美国人不惜一切代价要铲除的流亡人士,而他竟然一个电话把这么重要的消息泄露给了主星。
“挂了电话,我知道生惹上了大|麻烦,但那时我还不清楚是什么,直到后来我得知了四两五斤被cia设局围捕,这才知晓他拿我的安全屋是干什么的。”主星缓缓道,“本来这一切都跟我无关,cia丢失名单一事儿即使在灰色行动小组都是绝对的机密,更没有义务向我汇报——但两个多月后,我第一次收到了来自中情局的最高指示,他们让我不惜一切代价活捉三尖。”
cia的灰色行动小组组长代号汤米,但汤米并不知道主星的存在,是退休的上任局长联络了主星。
缪宇听到这里皱了皱眉头,抬眼看向三尖。
三尖面对他时态度要缓和许多,懒洋洋道:“五斤把唯一的芯片交给了你——当然,这个举动非常不妥,我先前已经通过电话传达了歉意,我们在此就不再车轱辘多说了——但你可能不知道,她有过目不忘的才能,事后又把名单给我默背了一遍。”
这事儿他当然没有告诉缪宇,刚刚跟儿子相认,他不想让缪宇再为他的安危担惊受怕。
同样的一份名单,缪宇只得出了cia要插手灰色世界的结论就放置在一边不管了。而三尖掌握蓝黑情报,他对政治有绝佳的敏锐度,顺着手头的线索他一步步追查,查到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大秘密。
当他说到这里,便顿住了。
主星也先一步看过来,目露警告之色,他不知晓究竟什么秘密让cia不惜启用他这颗埋了三十年的钉子,但那秘密是不能宣之于口的,否则等同于把缪宇也置于危险之下了。
现场出现了一段不短的沉默,主星半天后才道:“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我拿你当引子,要有一个顺理成章的事件,使你置身于危险之下,我再以求援的借口把三尖引出来,灰色行为小组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只要他为了你来到纽约,不可能有机会活着离开。”
三尖能活到现在,很大一部分是依赖于他的身份一直都保持神秘,一旦他被锁定了身份,就算能暂时逃脱,被灭口也不过只是时间问题。
主星觉得自己今天说得实在是够多了,颇有兴趣道:“你呢,生,你的问题我都已经解答了,希望你投桃报李,能为我解疑答惑,我倒想听听,在这次爱尔兰之行中,你都收获了什么。”
现在到了缪宇的主场,他说道:“最开始让我觉得疑惑之处,应该是三头地狱犬的突然离开——在这个一触即发的紧张时刻,有人不愿意跟cia背后的美国硬顶,选择退出,本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但据我所知,地狱犬一直都是冥王星中除了您之外最神秘的一位,也一直都是您单方面跟他联系的,再加上他出神入化的伪装技巧,本不需要这般草木皆兵,在还没有明显征兆时就草草退出。”
缪宇以学习为名,反复询问了肖白他在冥王星中时几十次行动的过程和细节。他发现地狱犬并不是每次行动都会出现,只有在某次行动不得不需要极为专业的伪装时,地狱犬才会按照计划在特定时间和地点出现,来去匆匆,从来不跟除主星外的任何成员打交道。
“地狱犬伪装过老人、小孩,伪装过男人、女人,伪装过黑人、白人,你们需要他伪装成谁,他就可以完美地变装成谁。”缪宇紧盯着主星,这算是他很得意的一环推理了,“如果说两年前我对灰色世界一知半解时,我听到只会震惊于他的能耐。但到了今天,我见识了灰色世界顶尖人物的能耐,也见过国际级的伪装大师,可没有人能像地狱犬那样出神入化,似乎他是单细胞生物,拿到了伪装对象的资料,就可以快速分裂出一个完全相同的个体。”
因为激动,他的声音微微抬高:“我不相信世界上有这样神奇的事情,某一天我突然有了一个念头,也许地狱犬不是一个人,而是至少两个人,而只有当他们完全听命于您,您也有意为他们遮掩时,才能让其余冥王星成员一直被蒙在鼓里。”
主星沉默以对,缪宇对此也并不介意,他继续说道:“但如果您真的对地狱犬有完全的掌控力,为什么地狱犬会在这个多事之秋毫无义气地退出?当我和x先生站在爱尔兰废弃工厂地下的房间里,听到您说这次的主战场在纽约,您要对自由女神像动手时,我才意识到,地狱犬退出,是您需要他们退出。”
“他要找一个合适的借口,让你参与到这次行动中来。”三尖注解道。
缪宇点了点头:“那时候我以为您通过某种渠道得知了我掌握有名单一事儿,”毕竟主星对外展现的形象一直都是高深莫测、无所不知的,就算是这种绝对的秘密,他知道了似乎也不稀奇——事实上,主星确实对名单芯片在他手里这事儿门清,“您想要借助我和成员们的接触,找出可能存在的叛徒。”
主星回道:“我知道怎么跟疑心过强的孩子们打交道,你拿到名单不久,对外界一切可疑的举动都会联想太多,什么都喜欢往名单上扯,所以我在觉察到你对我隐隐的戒备后,直白地告诉你,我确实怀疑冥王星中有叛徒。”
“为了对付我的疑心病,您扔出了许德拉和冥河作为怀疑对象,老实说这一步棋几乎将死了我,我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了。”缪宇道。
主星忍不住笑了起来:“滑头,你可是反将了我一军,得了便宜还卖乖,难道你还想听我表扬你?”
“在想了一夜仍然不清楚如何鉴别他们两人忠奸后,我意识到我没有能力完成您给的任务,我得另外想办法——既然我不能鉴别,那就让他们自己来证明,我直接把这事儿告诉了冥河。”缪宇对此确实颇为得意,他用实际行动向主星证明,他不仅有疑心病,还有极强的攻击性,他不会按照主星设想的去纠结,而是一股脑把难题抛给了加西亚。
说到这里,缪宇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在组织语言:“老实说,冥河的表现真不像是心里有鬼,我本来对他的信任度颇高,这倒没什么……但是……让我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对冥王星有内鬼一事儿毫不知情。”
缪宇绝对相信加西亚的能力,当加西亚表示诧异后,从逻辑上来说,进入了一个死循环。
——假设1:加西亚不是内鬼,他不该对内鬼的存在毫无察觉,即使在缪宇提醒后仍然没有回忆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所以加西亚是内鬼。
——假设2:加西亚是内鬼,他一味装傻“夭寿了,我家没内鬼啊”,逻辑推理过程见假设1,只能让知道他能力的缪宇对他更加怀疑,这反应不对——所以加西亚不是内鬼。
这个死循环让缪宇纠结了好久,他至今想起来还感觉不寒而栗,连忙一语带过:“当我再三确认加西亚说的是真话,他是真的没有觉察后,我试图把问题简单化,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三尖替他下结论道:“既然冥河说没有,在相信他有能力的前提下,那就是真的没有内鬼,那让你去查内鬼的主星就有鬼了。”
“对,当我把怀疑的目光转向主星时,许多疑点似乎都能讲得通了。”缪宇很满意亲爹的一句话总结,看向主星道,“尤其过后几天,您一直都只让我跟冥河重点接触,我都没见过许德拉几次——如果您真的像您最开始说的那样,要我从冥河和许德拉中二选一给出答案的话,该为我提供跟两个人同样多的见面机会,但您只让我见冥河,似乎在有意引导我用排除法怀疑许德拉,这更加让我意识到,这两个人都不是内鬼。”
“那为什么不能是天狼星叛变了呢?”主星问道。
“天狼星是内鬼,大概是除了您有鬼外,唯一能解释得通为什么冥河会一无所觉的了。”缪宇笑道,“但我想您一开始也没有想到这一点,是在我向冥河和盘托出后,您迫不得已做出的后备计划。”
主星本来想软禁缪宇和肖白,事情结束后冥王星其他成员对前因后果仍然一无所知。但既然缪宇明确向加西亚表示“主星说你们中间有内鬼”后,主星就必须抛出一个内鬼来,好在事后打消加西亚的怀疑。
“这是天狼星自己的主意,他不惜牺牲名誉也要为我的疏忽负责。冥河过于敏锐了,为了不让他有疑虑,我不得不接受了天狼星的建议。”主星说起这个来,一瞬间似乎老了十岁,“我故意当着卡戎的面演了一出戏,把他送到安全屋中,本来来到这间别墅,让天狼星给三尖发出你有危难的消息后,就该去救助其他成员了。”
本来出现了叛徒会打击大家对冥王星的归属感,但如果背叛的是前成员而不是现任成员,那还可以勉强接受。何况主星在危难时第一时间救助组织成员的行为,也会把大家的心黏在一起。
他做了周密的计划,只可惜棋差一招,在别墅中就被堵住了。主星好奇道:“你是怎么跟三尖秘密联络上的?”三尖没有跟缪宇相认,更不可能留下联络方式,这本是为了缪宇着想,但也给缪宇主动联络三尖带来了困难。
“说来还要感谢您,您为了让我应下偷窃自由女神像的行动——好达成在纽约抓捕我的目的——很明确地告知我,我是三尖的孩子。”主星拿名誉发誓这条信息的真实性,缪宇是倾向于相信的,他们走到这一步是立场所致,并不代表主星人品败坏。
在隐隐感觉到主星不怀好意时,他惶惶然不知该如何自处了,先生——那时的缪宇还不知道他和主星是同一人——善恶不辨,要想求助,不如拼一把联络极可能是他父亲的三尖。
缪宇不知道怎么联系三尖,但他知道怎么联系安。缪宇道:“这事儿得感谢冥河,他是土生土长的美国人,在纽约也有朋友。”
不知道有没有眼睛在暗中盯着他和肖白,缪宇没敢贸然行事,是加西亚暗中联络了一位朋友,加西亚被监视的可能比他要小得多。
是普通朋友,对灰色世界一无所知,是加西亚在大学任教期间的学生。他跟远在中国的麦永志取得了联系,麦永志收到消息后找到了一起比赛过的恩利尔,恩利尔又找到了安。
缪宇当然不肯定安和三尖的关系,所以经过几重传达,听到安耳中的只是一个经纬坐标,四两和五斤负伤后躲藏的冷库就是坐标所指的区域。
“你赌对了,安就是三尖。”主星把一切都串了起来,“但考虑到可能存在的监视,你让冥河来找我,告知了我你们想要藏匿神像的计划,同时也让我看出冥河是知情人。为了不让他起疑,我不可能同意藏匿神像的计划,必须要重新做计划,天狼星被指派去帮助冥河。”
真的需要感谢加西亚的能力,要不是这个,不敢在加西亚身边做小动作的天狼星就不会放松对缪宇和肖白的监视。
果然天狼星忙起来了,缪宇和肖白入住的房间迎来了访客。
安或者说三尖一听到通过重重转达的消息后就懵掉了,能让缪宇冒险直接拿三尖的消息来试探安,那肯定是遇到了麻烦了,还不是小麻烦。
在提前派人踩过点后,他就带着四两五斤来了。双方验证过dna,确立了父子关系后,一切都不是问题了。
主星并不这么认为,再次追问道:“天狼星呢?”他不关心灰色行动小组是怎么被打败的,反正三尖跟他们完全不是一个层次的,但对天狼星悄无声息被捉,他是接受不能的。
“他是最好的骇客——我曾经有机会跟他站在同一水平线上,可惜我没能专精。”三尖道,“只通过旁敲侧击我就知道我不是他的对手,但没规定我要抓到他,就一定要在骇客领域打败他才行。”
天狼星年纪太大了,他精神上是个强者,体力却不能支撑太长时间的专注了。在帮助加西亚完成新一轮计划后,他很长时间缓不过劲儿来,三尖就是利用这个空隙夺取了控制权。
具体的过程他懒得多说,技术层面的较量也没什么说头,三尖看看时间有些不耐烦,道:“还有要说的吗,没有要说的我动手了?”
缪宇迟疑了一下,还是道:“我很感谢您将我抚养长大的恩情,很遗憾最终走到这一步,您还有什么心愿吗?”
谁都知道三尖一旦带走主星,不会再给他自由,主星就算脱离了冥王星,也仍然极有能力,他被监视控制就是一辈子了。
主星平和地看着他,轻声道:“别告诉他们真相,我没想过毁掉冥王星。”
他看出来缪宇还有些话犹豫着要不要说,鼓励道:“孩子?”
“上一次您以先生的身份跟我面对面,告诫我要遵守灰色世界的规则——”缪宇说着就皱起了眉头。
这一茬他真不想提起,好像在控诉什么一样,但主星这一次的举动完全不符合灰色规矩。
主星一下就笑了:“我也深觉遗憾,冥王星是我的孩子,我盼着她好,但美国……当她需要我时我就必须要站出来,这是义务。”
三尖在一边点了点头:“狭隘的民族主义者。”
“你儿子也是狭隘的民族主义者。”主星颇为不客气地回击了一句,说完后笑笑,觉得自己这不肯认栽的举动挺幼稚的,“走吧。”
摆在缪宇面前的电脑自动关闭了,他把电脑销毁,脑袋上的头套面具都摘下来,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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