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弈珩的眸色诚恳之至:“请七哥且信十弟这一回,十弟一定不让七哥失望。”
他二人这厢说着话,天地间雨已落下了,朱祁岳抬眸望向这漭漭密密的雨丝,半晌,开口道:“七哥,我想回岭南。”
自东宫凝焦案后,朱沢微便对他这个十二弟分外不满,明明是他的人,却非要秉着义气保护朱南羡安危,弄得里外不是人不说,现在竟还要自请回岭南?
朱沢微不悦道:“你不知你是这禁宫之中唯一能名正言顺领亲军卫的?你若回了岭南,那这无主的兵权便成了谁都可以做主,到时宫中一乱,等你征战回来,这帝位之上坐着的已不知是谁了,若还姓朱便也罢了,最怕最后是姓柳的,江山都易主了,你还打什么江山?”
朱祁岳道:“可眼下外敌扰境,疆土之内水深火热,不管帝位上坐着的是谁,难道不是先守疆土,保百姓最重要?”
他默了一下,眉间忧色愈浓:“我是不太懂朝堂时局,可我常年在岭南领兵,却晓得一旦有流寇山匪,一旦有外敌入侵,百姓要遭多少无妄之灾。”他回想了一番,说道,“七哥,你是没见过岭南的流寇,他们纠集起来宛如正规兵卫,更时与南疆外敌勾结,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何况广西一带天灾连年,至今都未有缓和。十哥那里什么状况你也知道,他自己入不敷出还要慷慨解囊,救济平民。倘若岭南一带的流寇自广西流窜北上该怎么办?到那时岂不由南往北,从桂林府到南昌府再到京师,沿途百姓都要遭灾吗?”
朱沢微听了朱祁岳的话,觉得也不无道理,可他想了一下,却道:“如今的朝局实在危急,你若一走,那整个朝纲便彻底乱了。你容七哥再想想,我这两日好琢磨个法子,实在不行,便让罗将军去岭南。”
朱祁岳道:“可罗将军年事已高,此去岭南何时将返?怕是再不能回京师。”
“妇人之仁!”朱沢微斥道,“你自小便是这样,既想顾全这一头,又想保全另一头,难道不懂顾此失彼,得不偿失的道理?要攘外也得安内,时局已如一根绷紧的弦,你走了,倘若这根弦一断,且不说别的兵卫,但是羽林卫,金吾卫,锦衣卫之间就要打一场,随后你是愿见朱南羡带着南昌府兵踏破我凤阳之境,还是愿看着朱昱深带着他北平军卫迈进京师之门?到那时百姓不遭难吗?
“封藩就是这样,到最后总有一争,天下大统只容得下一个王,不流血不起干戈必不可能,争到今日局面是天下百姓有此一劫,你我既在上位,虽需担待,但也不需过分担待,总不能一力撑到最后,连自家江山都拱手让人吧?”
朱沢微说到这里,将语气一缓:“自然,你的顾虑为兄都明白,这样,等时局稍事缓和,为兄即刻准你回岭南。”
朱祁岳还待再说,然而朱沢微不欲再与他多费口舌,摆了摆手,令他退下了。
人一旦到了高位,肩上便有了千斤重的责任。
朱沢微以往只想夺储,而今万千事端涌到眼前,才知为君者其实不易,以至于他现在想杀个朱南羡都分|身无暇。
一念及此,朱沢微对朱弈珩道:“将朱昱深支去北平的事,本王便交给你了,他若觉北平府十余万雄兵不敌北凉三十万大军,想从北大营借兵走,只要不多,都准了他。但本王要看到朱昱深在三月前离开。”
朱弈珩道:“七哥放心,十弟有把握。”
少时,吏部曾友谅又来禀报三月月选一事。
往年的月选,四品以上官员都由景元帝亲自任命,但今年不一样,朱景元重病,朱沢微手握吏部,可称此往在各部安插自己的人手。只要他的人分领各部要职,将权力渐渐归到自己手上,柳朝明便是领内阁,也再不能制衡他。
朱沢微听完曾友谅的禀报,一时想起一事:“对了,沈青樾有下落了吗?”
曾友谅看朱弈珩一眼,没答这话,朱弈珩道:“当日伍喻峥的人被金吾卫在宫门外拦了下来,没瞧清苏时雨将沈青樾带上马车后,究竟去了哪里,但既是被苏时雨带走,左右与都察院有关。羽林卫已暗自查过都察院众御史府邸,都没找到,眼下也就余了柳府钱府和赵府。”
朱沢微心想眼下时局分乱,不宜与都察院起正面冲突,于是道:“这三处且先不查,左右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到了三月,沈青樾就该去养马了,他若不去就是渎职,除非他不想要他的老父活命,否则只能乖乖去太仆寺就任。”一顿,又道,“苏时雨近日在做什么?”
曾友谅道:“回七殿下,苏时雨像是有些急了,倒是一改往日在都察院案牍劳形之态,一下值便去走访从前支持东宫的翰林院,詹事府各要员,几位老学士,兵部礼部也去过了,听说这两日还要去大理寺。”
朱沢微听了这话,笑着道:“这个苏时雨讨厌是十分讨厌了,但对朋友确实是至情至性,当初打沈青樾的八十杖,若不是他以命相争,恐怕拖不到朱昱深回宫。沈青樾的命是他救的,但他也太自不量力,竟还救朱南羡?不如好好想想该怎么保自己的命。”
他说到这里,笑意更深了一些:“曾友谅,昭觉寺祈福当日,从朱南羡亲军卫身上搜出那封苏时雨给杞州的家书,你着人送去了吗?”
“已送了。”曾友谅道,“苏时雨杞州家道中落,苏府四散,而今还只余伶仃几人,清苦得很,苏家小妹接到这封家书,想求助于苏时雨,如今已在进京道途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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