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南羡的手僵在半空,然后,往右腾挪一尺,拎起了晏子言。
朱十七从地上爬起来,往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仍哭得抽抽嗒嗒,朱南羡十分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转头去问柳朝明:“柳大人,那这代写策论一事——”
柳朝明默不作声地从怀里取出一封密帖,置于方才出师未捷的灯台,烧了。
一堂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左思右想没整明白,这是左都御史干出来的事儿?
柳朝明道:“此事已了,不必再提。”
晏子言意识到柳朝明将实证一烧,非但帮了苏晋,也帮了方才烧策论的自己,立时拜道:“多谢柳大人,翰林那头下官自会打招呼,必不会再漏甚么风声。”一顿,又道:“只是,十七殿下那边……”
朱南羡当即会意,伸脚刨了刨十七的腿:“喂,问你呢,你这是找了哪个不长眼的才把事情捅出来的?”
朱十七啜泣道:“我统共就找了小侯爷两回,他帮我找的人代写,出了事,自然让他想办法。”
这话一出,苏晋便明白过来。
晏子言把她的《清帛钞》拿给太子殿下看,朱十七却说认得她的字迹,引来朱悯达生疑,朱十七惊慌之下,找来任暄想辙。任暄却怕引火烧身,只好卖了苏晋,把她的策论原本呈交刑部。却又怕叫人查出端倪,才来应天府让苏晋逃的吧。
那么方才晏子言一番话,说仕子闹事当日,她出生入死之时,躲在茶坊里战战兢兢的几个大员里,便是有任暄的。
苏晋想到此,倒也并没觉得失望亦或愤怒。
众生百态,天下攘攘皆为自己而活,自然有人为了利字而将义字忘尽。
这一番经历,就算给自己长个教训,那些两不相识只为一点蝇头小利便能称兄道弟的,大都是不值得深交之人。
当畏而远之。
朱十七本以为自己这回少也要挨一通棍子,没成想代写一事就这么结了,大喜之下尚有一些余惊未定,攀住朱南羡的胳膊抽抽嗒嗒道:“十三哥,我算是瞧明白了,这皇宫上上下下,只有你对我最好。你这回冒着被剖肚子的危险,帮我顶了大皇兄一通训,下回、下回我也替你挡刀子!”
朱南羡无言地看着他,抬手将他从自己的胳膊上扒拉下来,然后道:“你,过来,本皇兄有几句肺腑之言,不吐不快。”
说着,他负着手,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厅堂外一棵榆树下,对颠颠跟过来的朱十七道:“十七,你实在是想太多了。本皇兄此番大义大勇,并不是为了你,且大皇兄没因此责罚你,本皇兄十分惋惜。本皇兄有句话要叮嘱你,下回你写文章,找天王老子代写我都不管,你若胆敢再找苏知事,当心皇兄我打断你的腿!”
朱十七如五雷轰顶,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眨了眨,瞬间泪盈于睫。
幸而朱南羡在他又哭出来前,命内侍将其拖走了。
此间事了,晏子言率先告退,去翰林院善后去了。
柳朝明遥遥对朱南羡一揖,亦要回都察院去,苏晋跟在他身后,轻声说了句:“多谢大人。”
柳朝明没有回头,脚下步子一顿,问了句:“怎么谢。”
时已近晚,长风将起,苏晋极目望去,只见宫阁楼台,不见山高水长。
她说道:“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大人之恩,下官深铭不忘。”
苑角一丛荒草,无人打理,却越长越盛,秦淮雨止,是盛夏到了。
柳朝明看着那一丛韧如丝的荒草,忽然想起老御史的托付。他心中有愧,一时之间又在想苏晋重伤被撵去松山县后,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他背对着苏晋,不由道:“苏时雨,本官有句话想问你。”
苏晋道:“大人请说。”
柳朝明道:“你可愿……”
话未说完,戛然而止,因为他听到身后有人一分犹疑两分关切还带着七分故作镇定地问了句:“苏知事的伤可好些了?”
当务之急,是传胪当日的安危。大典过后,状元游街,一甲三人自承天门出,途经夫子庙,至朱雀巷,一路当严防死守,万不能出岔子。
杨知畏道:“明日我在宫中,府衙一切事宜当听孙府丞差遣,依柳大人张大人的意思,凡有闹事,一并抓回衙门。”
孙印德掐死杨知畏的心都有了,状元游街,众百姓争相竞看,当真有人闹事,混在百姓里头,哪能那么好抓?
他堂堂府尹避难都避到宫里头去了,还将这苦差事甩给他?想得美。
孙印德撩袍往地上一跪,道:“游街治安是由五城兵马司负责,当真有人闹事,那下官岂不要跟指挥使大人要人?下官区区一府丞,指挥使如何肯将人交给下官?”
杨知畏道:“这你不必忧心,我会将府尹挂印留与你。”
孙印德又道:“若下官带衙差去巡查治安,京师衙门又由何人坐镇调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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