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越道:“依制度攻取一州,两府大臣都要上贺表,更何况兰州以后是熙河路重镇,路治所在。”
官家摇头道:“朕前日接到童贯消息,董毡攻凉州本要得手,但从俘获的党项一首领言,西人掘黄河七级渠水淹灵州,城下的泾原路兵马今不知如何?”
章越听了一脸震惊,难怪泾原路兵马五六日没有消息。
“如今青唐部已从凉州城下退兵。童贯如何劝也拦不住,本待仁多崖丁不在城内而取之的,是了,听说仁多崖丁正在这灵州城内。”
章越看着官家沉默不语。
从凉州至汴京,这最少已是十五日前消息。
官家道:“这时候,朕无心受什么贺表!”
“卿真可谓是受任于危难之间,奉命于败军之际。”
这是出师表上的话,章越连忙离座道:“陛下,臣岂敢比武侯。”
官家示意章越坐下:“卿不比也当比了。”
“若泾原路兵马也是全军覆没,这也包括章直两万熙河路兵马,一旦此事成真,西北几近崩盘。以后守住西北都难,更别说灭夏了。真是好大一个烂摊。”
“比武侯七出祁山还难,卿可否收拾?”
章越听了不知说什么才是。
青唐擅自从凉州城下退兵,可知他们只是打顺风战,一旦局势不利,马上又要投夏。
章越道:“陛下,臣以为此事尚未可知,或者是西人故意煽动军心。”
官家勉强笑了笑。
反正官家一副已对西夏战局一点都不抱有希望了。
章越心道,此岂是成大事者所为。
章越正色谏道:“陛下误矣,谋事之时,信心十足,办事之时,些许挫折都受不了。”
“古今中外成事之人,无不是心力极强,岂有受到挫折半途而废之辈。陛下难道视军国大事如儿戏!”
章越的话说完,官家闻言也是一呆。
一旁石得一也惊到。
官家闻言沉默良久道:“章卿所言极是。那卿如何看西边之局?”
章越道:“陛下,臣以为眼前之局,攻夏肯定是败了,但兰州确是攻下了。”
官家摇头道:“攻下一个兰州,又如何灭夏?”
章越道:“陛下,岂不闻为术日益,为道日损!”
石得一道:“章丞相,咱家只听过为学日益,为道日损。”
不论别人怎么看,章越拿道德经当作成功学来看。
为就是有心为之,无为就是无心为之。
道德经原文,读书的事,你每天有心为之每日都有长进,但求道,有心为之就是每日皆损。
这里章越改了改。
为什么道要无心为之?因为‘道’不能定为目标。
事情还没有办,就整天挂在口头上,宣扬到处都知道,这样的人一般都办不成事。
而聪明人才知道要办的事,任何人都不要讲。
常批评一个人办事‘目的性’太强,大臣明明想得到皇帝的赏识,结果却表现得太刻意了,反而弄巧成拙。
这个就犯了‘为道日损’的毛病。
‘无为而无不为’,不是叫你不要去得到皇帝赏识的‘无为’,而是表现得自然一点,讲一个水到渠成,这就是‘无为胜有为’。
官家的毛病,如同念了几句佛经,打了几个时辰坐的小沙弥,就缠着师傅,问自己得道了没有?
好高骛远,以办成难事为能,却对能办成的事不屑一顾。
章越正色道:“陛下,如今我西军攻克兰州有余,灭夏则不足。”
“臣之所以出山,乃陛下允臣浅攻之策,此乃‘积小胜为大胜’,今日打下一个州,明天再打下一个州,为术求道,完成一个个小目标,以求灭夏之大目标。若陛下再执意毕其功于一役,那么是臣力不能及。”
官家听了虚心道:“丞相所言极是。是朕又心急了。”
“如卿所言灭夏之事,当为术求道,切不可为道求道!”
官家听了不知为何有些感伤,目望窗外露出些许无奈。
章越忙道:“陛下春秋正盛,何愁不能见灭夏之事。”
“臣即便千难万难,亦为陛下完成此夙愿!”
说完章越离坐,郑重其事地向天子下拜道。
官家笑道:“是啊,是朕多虑了。朕一意中兴我大宋,雪祖宗之耻,有卿这等贤相相辅,何愁大事不成呢?”
“以朕看来,朕或不如太宗玄宗,但房杜,姚崇皆不如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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